“你喂过。”王成仙转过身，轻轻撬开那三只小猫鲜红的，沾着丝丝腥臭血肉的的嘴巴，从中挑出一根黑色的发丝，轻声道。

沈凌风看着它，默然摇头，“它们以后还会吃人的。”

“他们不是自愿的……是我喂他们吃的……他们没得选……你们可以……养他们做下人……可以……可以喂他们吃别的肉……可以吃牛肉……只要现在开始吃牛肉，吃猪肉，吃羊肉……长大了就不会想……”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一根细细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喉咙。那狸妖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孩子们，两只布满黄白色绒毛的爪子无力地前伸着，像是想扑到她的孩子们在的方向。

沈凌风单手用力，将剑一寸寸地从那狸妖喉咙拔出。那狸妖的脖子上，先是一截鲜血射出，而后更多的鲜血，从那只狸妖嘴巴里，像喷泉一样冒了出来。她双眼仍然紧紧盯着墙角处放着那些孩子们的木箱，但却渐渐失去光亮，双膝跪着，无力地扑倒在地上。

几只小狸妖仿若知道了什么似的，随着鲜血涌出，一齐尖利地鸣叫起来，眼泪一颗颗地，随着那些凄厉的悲鸣，从它们长满绒毛的脸上落下。

沈凌风掏出一张黄纸，默默擦干了剑尖的鲜血，收剑归鞘，柔声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王成仙闻言便拉住林安心的肩膀，转头向门外走去。沈凌风则从腰缝里摸出了一枚符咒，指尖轻转，那枚符咒便飞旋在空气中，静静地燃烧起来，而后那三只小狸妖的哭嚎渐渐平息，似是安详地睡去了。

王成仙拉着林安心出去后，便轻轻关上院门，不久，紧闭的院门内，一道耀眼的火光燃起，大约两三分钟后，火光熄灭，一阵清风吹过院门附近破破烂烂的木窗，卷出一阵灰白的烟尘。

吱呀一声轻响，沈凌风推开房门，抱着那只装着三只小狸妖的木箱走了出来，原本满地的鲜血，和那只跪倒在地的狸妖俱都消失不见，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像是，那只狸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三只小狸妖仍然是睡着时的样子，只是原本应有的一些婴儿式的睡梦中的不自觉地转动，和呼吸时一起一落的小腹处的轻轻的动作，此刻已消失不见。

林安心静静地看着，随后，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泛起一阵恶心，也许是今天太累了，他已经无力再去捏凝神符咒，只得弯腰干呕起来，王成仙则默默地立在原地，双眼直直望着那狸妖死去的方向。

沈凌风将装着三只小狸妖尸体的箱子递给王成仙，而后转身走到林安心面前。一把将林安心抱在怀里。

良久，感受到怀里的林安心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沈凌风便重新起身，默不作声地，带着他们两个一路走到城边的一片柳树林边，然后掏出佩剑，用剑尖在地上画了一个长方形，一剑一剑地挖起土来。

王成仙和林安心也默默的掏出佩剑，和师兄一起挖着。

三人大概挖了一刻钟，一个半人高的土坑便成型了。而后沈凌风抱起那个木箱，用棉布仔仔细细地将那三只小狸妖盖好，放进土坑里，最终，一切结束，他从旁边挖出一枝不知名的野花，种在了那片新挖过的土堆旁。

他们三人默默地站在那土坑前，良久之后，王成仙把手伸进腰缝，掏出了一个纸袋，打开之后，是几枚黑白相间的，芝麻和白糖和成的糖丸，他把那张纸叠在那枝野花前，然后把糖丸一个一个垒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呼了一口气，然后拍拍身边师兄弟的肩膀，当先向青霞山的方向走去。

身后两人也各自留下了什么，然后转身跟去了王成仙的方向。

一声鸡鸣从青霞镇的角落响起，晨初的第一缕光从远处浓重的乌云下迸射出来，洒在他们身后。青霞镇的百姓在这浅浅的阳光下渐渐苏醒，一切如常，卖豆腐脑的老头已经灌满了两个竹桶，正用担子挑着，从一条街口到另一条街口的叫卖着，卖油条的农妇也已出摊，在她旁边，他的丈夫抻开了一团面团，用力的揉搓着，椅子上的篮子里，放着他们还没睡醒的孩子。某条街口，紧闭了一夜的房门突然打开，几个早起的孩子们一溜烟地走出门，去镇子另一边找卖镜糕的老头讨要做镜糕剩下的糖枣。那条经过一晚，突然布满裂痕的巷子里，卖糖葫芦和糖人的老人推着装着货品的小车慢悠悠地走过。

在他们头顶的斜上方，是仿佛永恒不变的，通天般巨大的青霞山。

那青霞山下，靠近镇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种满柳树的土坡。此时一阵微风吹过，那土坡上一条条的柳枝随风摆动，轻轻拂过一片新翻过的土堆，那土堆前种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花前则放着一张黄纸，上面整整齐齐的叠着六七个芝麻白糖丸子，旁边，则是一本在庐州很流行的简笔故事小人书，和一个穿红色花纹衣服，梳着两个黑色朝天辫的，指节大小的糖人。

今天的青霞镇一切如常，仿佛昨晚无事发生。

……

文院内。

“师尊，这是我们这次历练的全部花费。您签个字，我下次去报销。”

沈凌风将一张黄纸丢在桌上，然后双手抱头躺在八仙椅的靠背上。

微胖道人放下手上的书卷，伸手接过那张黄纸，随即眉毛微微跳了跳。

那张纸上从客栈到茶水，到拉面，再到早餐吃的包子馄饨，算无遗漏地写着一行行的名称和数字。最后……甚至还包括了一个糖人。

他看了看对面青年若无其事，但却略显疲惫的脸，没有多说什么，掏出一枝朱笔，签下名字，又画了个圈，然后把黄纸放回桌上，重新翻看起书册来。

沈凌风伸手拿走那张黄纸，便要向外走去。

“这次怎么样。”

“一切顺利。”

“他们两个呢？”

“这会儿应该睡了。”

“是什么妖怪？”

“狸妖。”

“怎么处理的？”

“死了。”沈凌风抬头看着主院木构的房梁，轻吐一口气，“满门抄斩。”

“好的。”微胖道人扶了扶眼镜，低头道，“一会让小周下山，买些月饼跟好菜回来，明天大家一起过中秋。”

“不是，老头。”沈凌风终于没忍住，一声老头便叫了出来，“你是真的老年痴呆了。”

“怎么了？”师傅放下书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今山下已经不过中秋了吗？”

“中秋上个月早都过完了，老头。”沈凌风无奈道，“你快去找张师伯讨论一下退休的事宜吧，周师兄早都等不及接你的班了。”

“呵呵，忙忘了。”那微胖道人尴尬一笑，挠头道，“原来你和成仙，上个月来偷令符，是为了这事呀，亏我还给张师伯打了报告，呵呵。”

“老头，你做人……有点过了。”沈凌风忍不住骂道，“把报销单还我，我突然想起来有些花费，还没有计入。”

“凌风，为师突然困了，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微胖道人呵呵笑着起身，随即一挥手，一道清风将沈凌风吹送至门口，而后主院的大门轻轻关闭，任凭沈凌风再怎么推门，也打不开了。只有一道轻笑着的声音传出：

“呵呵……这人老了，一到晚上就困得不行……”

“老头！”

……

文院的另一个竹园，林安心正一脸惶恐地，坐在放着一套脏兮兮皱巴巴，还破了几个洞的破衣服的桌边，看着对面黑着脸，咬着银牙的云师姐

“云师姐……当时……事发紧急……我……”林安心鼓起勇气，开口解释道。

“我知道啦。”云师姐却突然泄了气般一笑，随即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望着林安心：“下次下山再买一套就是了。”

“谢谢……谢谢云师姐……云师姐说的对。”林安心似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就揭过，“沈师兄……已经将这件衣服和首饰的钱都算在公费里了……我们下次下山，再买便是，再买便是！”

“嗯。”云师姐点点头，随即突然道，“作业写完了吗？”

“啊？”

“没写完，就现在写完吧。”

“师姐……我刚下山出完任务……一夜没睡……”

“我不管。”

“好吧……作业放在家里了。”

“去拿。”

“好的。”

云师姐突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林安心的鼻尖，一阵阵光波闪过，随即，她轻声道：

“睡三个时辰，下午来写作业。”

“好的。”

林安心点点头，轻轻看了一眼云师姐，随即起身，出了房门。

他突然愣住了，良久，一行眼泪，终于静静地落了下来。

门外，青霞山的雪，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