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地上尸横渐多,陆仪白袍也已斑驳,虽仗利器得免伤势,但曹兵一向训练有素,且多不畏死,如此下去终须力竭,心中不免有些着慌。段煨亦正请示:“末将再调些人来,两三刻内必能擒之。”卫觊注目死伤,并不应声。段煨又道:“援须急速,倘若人手见疏,只怕给他走脱了。”卫觊依旧无话,叹息中忽道:“不必了,且放他去吧。”段煨惊问:“这是何故!”卫觊喝止士众,说道:“为区区一口剑,以致流血伤亡,得不偿失,就由他取了去吧。”众将士仇恨既盛,虽已止斗,并不后撤。段煨趁势道:“未战则已,既有了死伤,恐难善罢。”卫觊道:“号令如山,谁敢违抗。”乃重申了一遍,众虽不情愿,只得缓缓散开,让出道来。陆仪也是始料未及,一阵迟疑,方自收剑言谢,转身便走。段煨道:“日后主公必责我等失剑之责。”卫觊道:“吾闻古之良将,有因弃粮辎而求速胜者,未见有弃军而孤胜者。贵物轻人,非为将之道。主公若是怪罪,我当以此分辩。”
二人对话之际,陆仪已过了十字路口。伍习忽然拔刀拦住:“等等!你不走东南,却往西去,是何道理?”陆仪怒目而视:“我去哪里,岂用你这手下败将管来!”习道:“你自称江南人,如今既得宝剑,不求南归,却向西走,莫非刚才尽是诈言!”仪道:“江南人便去不得西北了么?”习道:“原本是去得的,可今有韩遂、马腾、李傕等为祸一方,你只身前往,若非执意讨死,便是与贼人有所勾结。”仪道:“你说我是去找死,还是勾结贼人?”习一愕而道:“这我不清楚,反正两者必居其一。若是讨死,你杀我许多官兵,大家拍手称快;若是勾结贼人,索剑之事便没那么简单,今日断难放过!”
卫觊接道:“他说的没错,我等决不容宝剑再落贼手。你若与韩马之辈或者李郭之徒有甚瓜葛,今日即令血流成河,也要将你拿下。”陆仪回身道:“将军几曾忘却,七宝刀尚在李傕或郭汜手上。只怪当年曹操无能,刺杀董卓不成,反将王允借用的宝刀‘献’与逆贼,这才全了性命。”卫觊心中微震:“这厮当真年少轻狂,半点不知天高地厚。”说道:“莫非你要单枪匹马从李傕、郭汜处夺回七宝刀!”陆仪道:“想李傕、郭汜无能之辈,我已有了七星剑,仗此利器再夺宝刀,固非万全之行,但也不是毫无胜算。”
段煨插道:“无知狂徒,你也忒小觑二贼了。李傕、郭汜虽远不及曹公英明神武,但也绝非你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伍习趁势吆喝:“原来他是要去送死,大家鼓掌相送啊!”也真的有些零碎掌声四下随起,陆仪欣然而受,冷笑欲行。卫觊道:“我最后奉劝一句,你所携不祥之剑,届时未必管用,今日逃得一劫,只怕到了那里,再没那么幸运。”陆仪道:“剑虽妨主,我自有禳法避之。”伍习道:“你又不是什么巫婆、玄士,会那些法术。”陆仪道:“那些尽是欺人勾当,不比我的禳法实在。”习问:“你有何禳法?”仪笑:“那禳法十分繁复,今已颇多忘记。”习亦笑:“这不依旧找死去的。”
陆仪道:“看来我还是先让宝剑妨过四人,再取回使用不迟。”遂唤一卒至跟前,递与七星剑:“看你长得老实,特自相送。”那士卒直是摇头,哪里敢接。陆仪道:“放心吧,这剑一时半伙并不妨主。李傕、郭汜曾经得之,不过旋复失去,足见未必人人尽受其害。你拿了它去,回家且思平时有甚仇人,就转赠与他。”那士卒犹豫中却是另打主意:“何不立即转献卫督,赚个功劳。”
卫觊觉察对方举止话语渐似有些异常,此际陡见士卒伸手接剑,猛然警醒道:“切莫取之!”那士卒已经转过身来,未及报功,早被陆仪拔起青鞘中剑砍翻在地,复将宝剑夺了回去。士众顿时大哗,尽起愤怒欲动,兵刃铠甲之声铿锵不绝,形势一触即发。陆仪只作不见,独谓伍习:“这便是我的禳避之法,如此杀得四人,七星剑应数既满,再无妨主之虞。”
伍习恨而无言,段煨道:“我等好意相纵,你竟不识时务,再惹刀兵,莫非真不愿活了!”旋听士众纷纷请战,要杀陆仪。连一旁黄婉贞也不甚顺眼,埋怨道:“看你风度翩翩,怎么做出事来尽是蛮横无理,手段如此毒辣,与盗匪无异。”甘宁不以为然低声道:“今值天下崩乱,到处割据,与中原为敌者,非止一二。我料他必是某一方豪强家的公子,或其谋士猛将之后。”黄婉贞问:“那豪强会是谁?袁绍还是吕布?我们刘荆州可没有这样武艺高强的公子。”吴普插道:“不论是谁家公子,年纪轻轻就已这样,终究太狠了些。”
陆仪只听到最后一句,冷笑着反唇相讥:“当今乱世,为人不狠一些,非但做不成事情,就连吃饭也难。”吴普知他是以刚才借箸之事含沙射影,默然将目光缓缓偏开。陆仪也是收回视线,关注自己周围,见曹兵个个挺身欲战,段煨、伍习不住的劝说卫觊,后者已近动摇,心想厄运或者斯须即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