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敌国和南部的宗族都是癣疥之患，不足道哉。真正要命的是这些节度使，一道之主们。”

林管事这时候插话了：

“你可知道，你这几句话，若是传了出去，轻则要治你个斩首示众的罪过，重则要株连九族。”

“或许，连我这个听这些的人都要受牵连，家里可能也会被治罪。”

祝胜淡然一笑，似乎不甚在意。他回答道：

“我自然知道，只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林管事笑盈盈地问道：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很好奇，你对我说这些话，难道不怕我去高发你吗？要知道，我要是告发你，自然能够免罪。”

祝胜摇了摇头道：

“目的当然有，是在展现我的价值。当然，也是在试探一下林家的态度。”

“人生苦短，时间宝贵。生逢乱世，我没得选，但大丈夫自要有凌云之志，做一番事业出来，否则便对不起来这一遭。”

“若是林管事去告发我，那就当我看错了人，该我去死，我无怨无悔，只好下辈子再涨涨眼力见儿。”

“好！”林管事拉长了音调，高声喊道，似乎觉得不妥，又收低了声音说道：

“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落霞镇我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很有趣。”

“只是，你的这些说法在稍微有见地的人听来，一文不值。”

“虞国的情况是很糟糕，但天下英雄辈出，李氏皇族是正统，很多人终归还是要去做王佐臣。”

“这世界多的是缝缝补补的人。虽然很多人看不下去这么个状况，但依旧会抱有下一个掌权者可能会更好的幻想。”

祝胜突然插了一句：

“那林管事是这样的人吗？”

“缝缝补补，不觉着烦吗？”

林管事笑而不答，随即说起了其他事：

“孟医师，你觉着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祝胜一愣，似乎也没想到，林管事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他略一思考回答道：

“自然是天下人的天下！”

林管事接着问道：

“既然是天下人的天下，那这天下人是谁的天下人？”

祝胜懵了，但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个伪命题，人自然不能像货物和牲口一样，可以任凭其他人支配。所以这天下人也不会是谁的天下人。”

“天下人，早晚会成为自己的主人。而且，肯定也必然会成为自己的主人。”

林管事来了兴趣，道：

“这提法倒是新奇，我原以为你会说是皇帝，节度使，或者其他。”

“你从何得来的这种看法？”

祝胜自然知道林管事指的是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古代很多千辛万苦打下江山的家族，往往会在权利的腐蚀下，很快变得脱离民众。

他们以及他们的族人和附庸，肆意挥霍，荒淫无度，致使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而且往往还大肆兼并土地，损天下而肥自家，不顾百姓死活。

每当这个时候，必然会有人揭竿而起，反抗暴政。

但最终也会陷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怪圈之中。

思维的定势和历史的局限性往往很可怕，就像林管事这样，任他一辈子想破了头，也理解不了什么叫做人人平等，什么叫做平权。

林管事的想法总结而言就是“以人为本”四个字，只不过，他的以人为本是以人为资本，而非以人为根本。这是有本质差别的。

祝胜语破天惊道：

“林家是否有争雄之心？”

纵然林管事接受新东西比较快，为人比较开明，但也被祝胜的想法给惊到了，他没好气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都如你这么暴躁吗？饭没吃几口，路没走多远，就整天开口国家，张口万民。”

“争雄你以为是那么好争的？”

“天下豪强，如过江之鲫，哪里轮的上我一个小小的林家？”

他白了祝胜一眼，但也没有真的怪罪。

他是真的很看好祝胜。他想的是：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有匡扶天下，建不世之功，立千秋之业的志向。

又不是在外面高谈阔论，在家里说一些狂悖之言，还是可以接受的。说都不敢说，想都不敢想，那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