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少言放下手中碗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后,单手撑着小脸,笑望向坐于对面的穆清,将想说的话,徐徐道来:
“我自小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打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跟着流浪儿们一起流落街头,是师父捡到的我,并将我带去了伍仁村,我才拥有后来的一切。所以,在很久以前,师父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再后来,师父离去,我浑浑噩噩过了四年,之所以还留着这条烂命苟活于世,不过是因为师父走前叮嘱要我好好活着,但这活着的意义,我再也没寻到过。直到后来,穆姐姐来了。”
“穆姐姐的到来,让我想起,我似乎也曾有过‘梦想’。即便这个梦虚无缥缈,亦或是遥不可及,可穆姐姐从未想过放弃我,她总在鼓励我、指引我,希望我可以尝试再追寻一下。当然,穆姐姐也从未逼迫过我,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来让我慢慢接受,逐渐看清那些虽被我刻意忽视过,但其实仍是我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
“穆姐姐常说,我可以多看一看,去切身感受一下这个世界,这同样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也确实这样去做了。我跟着穆姐姐走出了伍仁村,去了那么多地方,还认识了那么多人,渐渐的,我们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有人在意我,我也在意她们。这一路走来,是穆姐姐时刻提醒着我,即便师父不在身边,我也并非是一个人。穆姐姐她,对我说,她会一直陪着我。”
“师父她老人家,教我爱惜生命,而穆姐姐,则是让我重新拾起了爱惜生命的意义。我随穆姐姐走出来,我们一起看过秀丽的好山好水,与许多人相识相知,和这个世界缔结着更多的联系。我看到了生命诸多形式的美好,自然也就明白,无论是我最敬爱的师父,还是我最热衷的武学,那都是生命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所以,现在的我啊,既不会因为师父的离去而自暴自弃,也不会因为内力尽失无法习武而一蹶不振。”
“我知道,穆姐姐一直都想我能像曾经那样,积极乐观地面对一切。如穆姐姐所愿,我已经明白,人为自己而活,生命因自己而光彩闪亮,抱有这样的信念,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困难挫折,我都能始终坚信,只要我这条命还在,那就一定能挺过去。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因为生命中的某一部分,而蹉跎自己全部的岁月光阴。接下来的人生,即便女混子只是烂命一条,我也会好好享受老天赐我的生命。”
阿言这是…大彻大悟…寻到了人生真谛?
听完乐少言所述,一时之间,穆清的心情却是变得复杂起来。
穆清为乐少言能够透彻领悟这样的人生,由衷地感到高兴,现在的女混子,终于不再只是女混子。
可同时,穆清也意识到,若是真如乐少言所讲的那样来看待生命中遇到的一切,那自己于她而言,岂不是也像她话中所说,仅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是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样也好…倘若阿言真能看开…等日后她的眼睛恢复了,自己也能放心离开了…
穆清不敢再往下想,藏于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她极力克制着语气中失落的情绪,想要努力说出口的话,声音却是微乎其微:“乐少侠,恭喜你,你……”
“说了这么多,老夫人现在应该能懂我的心情了吧?我绝对没有强打精神,我是真的挺能振作的!”
兴许是因为穆清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乐少言并没有发现穆清有话要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后话已然在无意识中打断了穆清想说的话:“穆姐姐对我就是这么的重要!没有穆姐姐,就没有重获新生的我。所以,穆姐姐,也是我生命的全部,只要不是失去穆姐姐,那任何磨难,于我,都将不足为惧。”
…等等…所以,刚才不是在向自己证明,女混子已经看透人生…绕来绕去说这么多…阿言似乎…只是想单纯表明一下,自己对她很重要…?
穆清骗不了自己,当意识到这一点后,自己的内心,宛若劫后余生,好似如释重负,真真切切所能感受到的心情,唯有喜悦与激动。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担忧、在害怕、在恐惧,怕自己与乐少言的距离越来越远,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更在意自己在乐少言的心目中的分量,却还要装作没有私心,哄着自己只为乐少言着想。
说什么是为了阿言,统统都是自欺欺人……
自己分明是,早就已经离不开乐少言。
既然如此,何必再为难呢?坦率一点,坚定一点,就像自己所爱之人那样,不也挺好的。
也罢,这辈子,算是栽在女混子手里了……
回头找个机会,向阿言坦露一切好了。
穆清彻底释然了。
既然乐少言将自己看得那么重要,那什么容貌,什么别人的看法,穆清现在统统不想管了,她就是不想离开乐少言,这辈子都不想,她决定自私一次,要将这女混子,将独属于自己的阿言,一辈子捆在身边。
乐少言看不见穆清变化的神情,穆清沉默不语,也就无法从语言上感受到穆清的心绪变动,只是自顾自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假装很是随意地叹道:“对了,说起穆姐姐,老夫人,你可知我好想穆姐姐啊,穆姐姐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我了,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来?”
真是很不经意地发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