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听我的。”我“嘘”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解释,耳畔忽然炸开了花,无数子弹像下雨一样落在我们身旁,“砰砰砰”的枪声不绝于耳,响彻了整座铁塔。暴雨般的扫射继续了数分钟,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杂乱有力的脚步声。我和虞子期对了个眼色,屏住呼吸,偷偷观察起外边的形势。
漆黑的塔楼内硝烟弥漫,除了走路的声音,还有嘎吱嘎吱的金属声,两道刺眼的白光“啪”地从高处打了下来。我以为自己暴露了,险些叫出声。塔楼边角处不知何时搭起两座脚手架,架上扣着脸盆大的探照灯,将铁塔内部照得雪亮。二十来条壮汉,清一色的迷彩装,身上背着枪,腰间别着手雷。瞧架势,跟打仗差不离。人群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留着八字余,头戴小毡帽,我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秋心泉集市上那个卖怪骨的小贩,他走路一瘸一拐,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腿上打着绷带,透出一股猩红,隔了老远都能看见他脸颊上的汗珠。
“兵总,兵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求您开恩。”卖怪骨的小贩捂着腿艰难地跪了下来,朝人群大力地叩首作揖。
这时,一个人走上前,穿着打扮与其他迷彩服无异,但胸前挂有两道勋章。此人生得精瘦,面如酱色,浓眉虎眼,看上去四十岁不到,浑身散发着煞气。他来到小贩边上,信手点了根烟。
“你再说一遍。”
“我,我,”小贩抬头对他殷切道,“我信了他们的邪,我贪财,我对不住兵总,我手上的货都吐出来了。可这地方我真没来过,我这样的小虾米能知道些什么?求您给个机会,放我一条生路。当牛做马,什么都行。”
“带上来。”点烟的人挥了挥手,人群散出一条道。两个配枪的汉子,拖着一个半瘫半软的人走上前,重重地摔在了他们面前。
那人倒在地上,头发花白,满脸是血,看衣着与这伙人应该是同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伤成这副模样。
虞子期偷偷地捏了我一把,悄声说:“我认识那个白毛的,在栅栏营地里,就是他带头抓了老子。”
“狗日的东西,有种弄死你爷爷。”白发老人忽然坐了起来,他左边的脸已经烂得不成人形,眼眶肿成了球,右边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那个抽烟的兵总。
我又看了几眼,对此人印象全无。虞子期接着说:“错不了,五十多岁,山东口音。就是这老东西。他妈的,当初挺神气,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黑吃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对这伙人的身份没有半点兴趣,心有唯一担心的是戴绮思的安危,她无故失踪,会不会和这伙亡命之徒有关?想到这里,我几乎忍不住要跳出去拼命。
虞子期大概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劲,压着嗓门儿劝说道:“你少跟那瞎琢磨。戴绮思什么身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先别冲动,咱们看准形势再出手。”
这个时候,又有三个人自顾自地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其中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叼烟的兵总面前说:“有人来过,壁画和地宫的入口都被打开了。让你手下那些人机灵点。”
“沙老师,你可别耍心眼。方圆百十里都是我的人,苍蝇进来还得叩个响儿呢。”
“爱信不信。”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子提溜着木板箱,蹦蹦跳跳地追了上来,站在那位李老师边上说,“墙面是个细致活儿,清起来可麻烦了,没有半个钟头下不来。”
兵总不满道:“等这么久?地宫不是有了吗?为什么还要等!”他指着地砖上的窟窿,对手下说,“来几个人,掀了它。”
男学生瞪起眼睛要发话,被另外一个短发年轻女人拦住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地宫的入口说:“让他们下,多几个蹚雷的,又碍不着咱们的事。”
她这一说,几个挖洞的都愣住了,坐在地上的白发老头放声大笑。兵总咬牙切齿:“老沙,待会儿进了地宫,黑灯瞎火,子弹可不长眼睛,管好你的人。”
“小四!”沙老师喝了一声,“你们两个过来,别添乱。”
兵总还嫌不够威风,狠狠踹了小贩一脚:“你没走漏风声,那地宫的门为什么开了?说,除了郭瘸子,还有谁?”
“我真不知道,”小贩眼泪鼻涕流了一把,他拽着旁边的白发老人说,“老郭,老郭,你给我做个证。我只管带路和运货。当初吞兵总的货,也是那群狗东西的主意。我最后连一毛钱都没收着,前后总共均了块破骨头。”
“哼,你那点出息,我呸!”老头儿虽然伤得重,气势一点没落下,他鄙夷道,“你也别把屎盆子往死人身上扣。主意是我出的,货也是我吞的。怪只怪我不够狠,把兄弟们都害了。”他说着又狠狠地扫了一眼站在后排的几个迷彩服,“还有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东西,我瞎了眼。”
小贩吓得几乎跳起来,他捂住老头的嘴大喊道:“我的老郭,你认了吧。那些死了的都是活该,他们贪心。可我们,我们都是被逼的。兵总见过世面,为人宽宏大量,他不会跟我们计较,只好我们说实话,替他好好办事。”他说着又转过头,磕头作揖,再三发誓没有向外人透露遗迹的消息。
可惜那位兵总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他解释,揪起他的脑袋,举起枪托一顿猛抽,没几下他就成了血人,连求饶的话都喊不清了。
“兵总,我见不惯这种场面,去前边看看壁画。你的人可以继续挖,但什么时候进地宫,必须等我回来再做判断。”沙老师摘下眼镜使劲地擦拭,说完就带着两个学生离开了铁塔,朝献殿去了。
听他们吵了半天,我大致理了个头绪。那个叫兵总的应该就是这伙人的大哥,盗墓团伙的扛把子。郭瘸子和小贩,八成都是他找来搭伙的地头蛇。像梓牙遗迹这样的大活儿,光有人有钱还成不了事,必须集各家所长。这其中涉及风水、地理、历史、文化,五花八门既杂又乱,没有懂行的人,根本接不住盘。刚才那位沙老师,听谈吐就是他们找来的圈内人,专做考古的。这伙人分工细致,在山麓和地陷各设一处营地,郭瘸子的人负责外围保安,物资运输而兵总的人专管栅栏营地现场挖掘。可惜郭瘸子半路起了歹心,把古城里运出的货给吞了。但他做得不够细致,被人识破,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破罐子破摔,索性跟他们翻了脸。依我推断,那个兵总之所以还留着这两个人,多半是因为发现古城里还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害怕郭瘸子还有后招,给他下套。
“老余,好在咱们没有暴露。要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虞子期看着地上那俩血淋淋的人,咽了一口唾沫,“我听了半天,琢磨着戴绮思肯定没落他们手上,否则不会紧张成这个鬼样子。八成连咱们的来路都没弄清楚,光靠蒙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外边鬼咬鬼,咱们在暗处,形势有利。你在这儿盯着,我去瞧瞧那个沙老师在捣什么鬼。”
“又扯淡,外边十几条枪,你怎么过去?”
我指了指大佛:“上大梁,铁塔中腰上有窗,和前殿里的通风口对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过了。”
虞子期坚决不肯,他按着我,咬牙切齿道:“谁他妈的天天跟我说不兴个人英雄主义。你这是作死你知道吗!乖乖等着,地宫门一开,还愁没机会摸进去?咱们的首要目标是救人,当然,在不妨碍行动总纲的前提下如果有财还是要发的。不能便宜这帮孙子!”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甚至比我想得长远。他这趟出来变了不少,我来不及深究其中深意。但那位沙老师的事,绝不是我心血来潮。这伙盗墓贼多是莽夫,盗墓掘坟离不开一个“利”字。他们对梓牙城本身没有太大的兴趣,无非就是刨些值钱的古物,出去转手。这里边懂行的估计只有那个戴瓶底的沙老师。我们此行要寻找的双耳瓶事关生死,可手头线索少得几乎可怜,如果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梓牙古城的信息,把握就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