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顶,视觉上的冲击,差点把我压趴下。他娘的,原本距离我们十多米的雕像,一下子近在眼前,几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因为离得近,石像中许多原先不曾注意的细节被无限放大。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跟活物没有两样。
“这都要戳到眼睛上了,你还问个屁。”我不敢移开视线,生怕一眨眼,石像就会蜂拥而下落到地面。
“破玩意儿雕得挺邪乎啊!”虞子期好奇地转了一圈,歪着脖子不解道,“你看上面,叠了好几层,下面的都快被挤成粥了,雕这些东西放在墓里也不嫌瘆人。”
随着穹顶上的雕塑不断下降,掩藏在空隙中的全貌也逐渐显露出来。正如虞子期形容的那样,石像数量惊人,远远超出了常人能够理解的范围。仅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就有十来米高的人墙,他们如同被大浪席卷、焦土掩盖的蝼蚁,人压人,人挤人,交错重叠,无声的呐喊连绵不绝地冲进我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难以名状的人间地狱。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庙殿与斋殿相差十米的空隙之谜就此解开了。
造成二者不对称的根本原因就是眼前这堆寓意不明的石人雕像。他们填充了地下墓室的穹顶与地表庙殿之间缝隙。出于某种我们无法解释的理由,它们自完工的那一刻就被封藏在阴阳世界的夹层里。现在,随着穹顶的下沉,藏在地层夹缝中的雕像群开始缓缓滑落,大量碎裂的石块和沙土像脱缰的野马,一路奔腾倾泻而出。
“跑!快跑!”
短暂的静谧无法阻挡石像群挣脱枷锁的渴望,一时间整个斋殿陷入土崩瓦解的混乱局面。上层封土无法承受重力牵引下的雕塑群,支架坍塌,墙面结构整体崩坏,继续留在大殿里无疑自寻死路。我们转身狂奔,身后石像摔落粉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甚至不敢回头张望,生怕被卷入其中。
虞子期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我拐过走道,就听他扭头狂呼:“老余,没路了!”
巨大的岩块不停地砸向地面,那些石刻的人像仿佛活过来似的,朝着地面蜂拥而至。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孔,尖瘦高傲,不可一世地凝视着地面上的我们,仿佛即将踩碎几只蝼蚁一样。
克驽多大将军!
在实验室中消失的僵尸,他回来了?回到了拥护他的子民中间,回到了沉睡了千百年的梓牙古城?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那些雕像落地,旋即碎成一块块裂石,仿佛生命绽放。大将军的身影在雕塑群中一闪而过,我大致扫了一眼,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幻象还是现实。巨大的裂石不断地砸向地面,我来不及细想,扭头对虞子期大喊说:“回头,去左耳室。”
他捂着头,努力穿梭在崩坍的墙体中。“你疯了,那里头不干净!”
“耳室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这间屋子撑不住了!”不等虞子期回应,我揪着他转身就跑。窄小的耳室入口堵着大量碎石,我们连爬带滚,好不容易躲了进去。
耳室与斋殿虽然是一体建筑,但墙角的张力使它得以坚持到现在。屋外不停地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声响。耳室的墙面大量开裂,眼见快撑不住了。
“下水!”我别无选择,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连接暗渠的血色水池中。虞子期看着那一池散发着恶臭的水池,急得直骂娘。不过生死关头,我俩没有其他选择。两人憋足了气,踩着水池,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入水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不知为何,池水里除了难以名状的恶臭之外,还带着刺痛。裸露在外的皮肤针扎一样的疼。我甚至能感觉到猩红的血水正顺着衣物的空隙、布料的纹理一层一层地向着体内渗透,要把我整个人腐蚀融化。但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唯有一条道黑到底。如果找不到出路,那剩下的无非是淹死或者活埋两种选择而已。
想到这里,我暗自咬牙,奋力朝池底沉了下去。因为有过一次经验,我对池子底下的构造还算明晰。我飞快地蹬起大腿,顺着水流的方向大力划动,身后动荡的水流,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水面上正在发生巨变,耳室即将不复存在。
没游多久,我就发现了墙面和池壁间隐藏的洞窟。浑浊的水流通过这个天然石窟交替往复,带来了崭新的生命气息。我心中大喜,吐出废气,挥动手臂招呼虞子期下潜。我们逆流而下,顶着巨大的水压奋力挣扎。水下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也不知道游了多久,新鲜的空气像拳头一样打进了胸膛。我挺直了腰板冲出水面,耳朵里嗡嗡直响,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恍惚间,只觉得四周又黑又冷,十分空旷。
我睁开眼睛,周围漆黑一片,脚下不平整,周遭十分潮滑。我试着爬起身,摔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瞎子摸象一样从冰碴子似的河水里挣脱出来。因为过度紧张和缺氧的缘故,此刻我的大脑与白水里滚着的鸡蛋没有多大区别。远离水域之后,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时高呼虞子期的名字,可惜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待了好一阵子,周身的知觉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刺骨的冷,脚踝、腰腹阵阵巨痛。我撩起上衣,用力挤压腹腔部分。这种情况我见多了,骨头断了是小事,可如果碎骨扎进内脏,依眼下的医疗条件,基本上可以直接宣布放弃治疗了。
摸了一圈,肋骨似乎并无大恙。我摸着脚下圆形的鹅卵石,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凭多年的经验,我估计这片地下水域不会小,即使没有光,顺着风向也能找到出路。但虞子期下落不明,让我十分担心。在水下能见度低,当时情况混乱,我只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他紧跟在我身后,可对于出水之后的事情压根儿没有任何印象。
冷静下来之后,我沿着河道边缘一路摸索,希望找到虞子期的下落。没有光,搜寻比想象中艰难得多,我手脚并用,时不时摔得四脚朝天,恨不得趴在地上一路滚过去。随着搜寻的时间和距离越来越长,我对周围的环境又有了进一步认识。这片河滩空旷封闭,南北通达,水流自西向东,风与水之间形成了一个交叉融会的十字形。这种地形从风水上来说极险极阴,两者交汇处的穴眼也大有讲究,其中的凶吉枯荣会根据季节年月时辰的变化而变化。贵春水冬阳,恶秋雨曝辰。一般人家在挑选阴址福宅的时候都会远远地避开这种祸福瞬息的风水地。安葬先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入土为安,其次才是庇佑后人。三天一变,五天一闹的地方,任谁都受不了。但事事有例外,有些时候,因为一些特殊的目的和需求,这种穴眼反倒成了可遇不可求的风水宝地。所谓物极必反,应的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