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她已经挽回了王博的性命,挽回了酆儿的性命,也一定要挽回娘亲的性命。
她要那些她爱的在乎的人都好好地活着,在这乱世中跟她相互依靠,相依为命 。
微微闭上眼睛调整心情的时候,耳边有人温和的问道:“昨晚没有睡好?”
陈秀忙睁开眼睛,便见王博已经递过一只银质的酒樽来,她忙抬手接过,低声说道:“换了屋子换了床榻,我有些不适应。”
“嗯。”王博点点头,半晌又问:“你喜欢农舍里的藤编榻?”
“哦?”什么藤编榻?
陈秀不解的看着他,却见王博揶揄一笑,“说什么换屋子换床榻的,你连之前在农舍睡的是什么榻都没看清楚,有什么好恋的?分明是借口。”
陈秀无语的低下头去。这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孩子气呢。
吃了几杯热酒之后,桓裕便叫了桓家的人下山去寺里,不多时便见一个妇人披着粉紫色的白狐斗篷从寺院的后门出来,扶着婢女的手一步一步的蹬上了上山的台阶。
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陈秀便会心的笑了,是阿绾。
王博却握着她的手慢慢地站起来说道:“四郎跟他的卿卿说话,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陈秀也知道自己此时易容为男子,贺绾必不会认识自己,只得跟着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转过头来看了弟弟一眼,见陈酆点点头,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方跟着王博往丛林里走去。
温夫人带着家里的一众女眷来莲方寺上香是为王老夫人祈福来了。所以崔夫人也跟了来,并把已经出嫁的贺绾贺纹也叫了回来。
贺绾是知道自家夫主今日会来莲方寺游玩的,却没想到他不进寺庙,反而在这后山上晒太阳看景色。
她一步步走上来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桓裕看着她面若桃花的喘着气,便笑着招手:“过来坐。”
贺绾上前去坐在桓裕身旁,轻叹道:“夫主倒是会找,这里倒也暖和,只是累的妾出了这一身的汗。”说着,她又看了坐在对面榻几上的陈酆一眼,奇怪的问道:“不是说九郎也来么?怎么不见?”
桓裕揽着她笑道:“九郎有别的事情,暂时去忙了。”
“哦。”贺绾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酒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道:“夫主叫妾来是有什么话吩咐?”
桓裕扬了扬下巴,说道:“那位是陈家二郎,从义兴郡来的。”
看着陈酆站起身来朝着自己一躬身行礼,贺绾忙从桓裕身边站起来,微微一福算是还礼:“陈家二郎好。”
桓裕便道:“其实你们也不是外人,不必这么客气。”
贺绾很是疑惑的看了陈酆一眼,又问:“这话怎么说?”
桓裕笑道:“这位陈家二郎君实际上是你们贺家的庶子,是陈氏所出。当初在贺家举族南迁的时候,他因说错了几句话,被贺公逐出家门了。”
“啊!”贺绾惊讶的叹道:“妾这心里还奇怪呢,怎么看这位郎君竟有三分眼熟,原来他是阿绣的弟弟……”说到阿绣,贺绾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忙拿了帕子低下头去拭泪。
桓裕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劝道:“好了好了,叫你过来是有事儿要麻烦你呢,你只一味的哭。”
“是。”贺绾勉强笑了笑,说道:“不知夫主有何吩咐?”
“你想个办法,带着陈小郎去见见如夫人陈氏吧?”
“这……合规矩么?”贺绾有些不安,陈酆乃是被贺公彦逐出家门之人,便不再是贺家的人了。若他就这样贸然与陈氏相见,叫温夫人知道了陈氏定然要吃亏。
桓裕轻笑道:“你不说他的身份,别人又怎么说?只说是如夫人娘家来的子侄,难道就不许见一见么?”
贺绾忙道:“这却没什么,若说是义兴郡来的陈家子侄,大伯母怕是不会理会。小郎且随妾去吧。”
陈酆忙起身,再次拱手道谢。
桓裕也跟着站了起来,拉着贺绾的手笑道:“你别怕,我跟你一同去。”温夫人曾派人拐弯抹角的去桓家提亲,想让贺康迎娶桓淑言为妻,桓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事儿如今还悬着呢。
“夫主也去?”贺绾很是诧异,心想能让桓家如此重视,看来这位酆小郎还是有点本事的。只是可惜被大伯给逐出门了,否则的话,他有贺家的身份撑着,纵然是庶子,也比现在好许多。
丛林之后,陈秀看着桓裕贺绾和陈酆的身影慢慢地离去,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博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卿卿不必悲伤,以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
陈秀点点头,低声道:“妾此生此世难报九郎的再造之恩。”
“我不要你报恩。”王博说着,手腕一用力把她带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吻着,“我要你陪着我,不离开我,做我的人。”
陈秀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问道:“就像阿绾陪在桓四郎身边那样么?”
“他们琴瑟和鸣,刚刚你也看见了,这样有什么不好?”
“是很好,四郎对阿绾可谓宠爱,阿绾也该知足了。”贺绣心中轻轻一叹,那些无情的话总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情景,他这样怀抱着自己,她又如何去伤他的情呢?
“我羡慕四郎。”他的话带着孩子气的鼻音,搂着她的双臂收的更紧。
“四郎是叫人羡慕,其实阿秀又何尝不羡慕阿绾呢?”
“那你还拒绝我,只要你愿意,我们不会比他们两个差。我会好好地待你,宠你,还不好吗?”
这样的话出自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的嘴里,已经是极低的姿态了。陈秀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换做谁,能有王九郎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能不感激涕零以死相报呢?
“可是九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今日九郎爱我宠我,可他日呢?这份爱与宠,能有几时?等郎君及冠后,王家必然会给郎君安排一宗门当户对的婚事。王家九郎的嫡妻身份何等的显耀尊贵?她若想阿秀死,阿秀岂能多活一口气?”
九公主要她死,还只是出于妒忌,还只能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可若是王博的嫡妻要她死,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像前一世贺敏这个当家主母以棒杀之刑先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儿,顺便把她打杀一样。在夫主谢燕文那里,根本连一句解释都不用。
又是这些话,王博无奈的笑了笑,低声叹道:“阿秀想的倒是长远。只是你看这世道,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我们都不在了,连今朝今刻我们都不能彼此拥有,又何必说什么长久?”
这话说的很是凄凉,陈秀的心中压制许久的哀伤蓦然涌起在心头,竟然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苍凉的歌声又从山间传来,浑厚沙哑的声音像是有着魔力一样穿透人的心扉,令人寒栗,不安。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同居而离心,忧伤以终老……
陈秀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泪流满面。
那些刻在噩梦里的血腥,那些留在心底深处的执着,是否还要坚持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