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高坐帝皇宝座,微微笑道:“杨阁老说的对,是朕轻率了,其实也不是朕想要弄险,而是今日抓捕他们,对朝廷,对诸位还有大明未来都是最划算的。”
蒋冕刚挨了批,心情有些失落,看着不语的王琼,心中愈发恼怒,皇帝为了这个小人居然舌战群儒,老夫我却丢尽脸面。而且...当年我也收受过外官贿赂,陛下为何没有将我一起绳之以法。
当下四位阁臣,杨一清是云南人,梁储是广东人,王琼山西人,自己是广西人,往常的两淮江南是一个都没有升阁,而杨一清善军事,梁储专内政,王琼此人虽然小人行径,不过处理军务也是有能力的,而自己主管过礼部和户部。
“蒋冕在想什么呢?”朱厚熜发现了他在走神,开口问道。
犹豫了片刻,蒋冕庄重地跪地,放下金线装饰的忠靖冠,露出灰白的头发,道:“臣向皇上请罪”
“你有什么罪啊?”
“臣罪一纵容翰林们诋毁先帝,诽谤前朝,此乃邀功之罪。臣罪二收受外官礼金,此乃贪污之大罪,当时臣实在不知道他们敢有谋逆之心,老臣昏聩”蒋冕回想起当日酒宴之上,意气风发的同僚们,已经皆成为阶下囚,这等谋逆大案,供出自己不过是早晚的事,与其提心吊胆的,不如趁现在及早坦白。
其他三位阁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屏住呼吸,使出龟息功。听到这两项罪名,都是可大可小,往重了说,不忠不孝,也可往小了说是用人不明,毕竟他只是名义上的编撰总裁,具体的活都是那帮翰林们干的。
朱厚熜默不作声,待喝了口绿茶,才说道:“你这个人,有才气有学问,但是有一点,让朕不知如何说你:盲从!自朕登基之初,命你为礼部尚书,就希望你能与他们撇清关系,可你一味跟从杨廷和他们与朕唱反调,你真以为有一群大臣支持,天下事就让你或者他们说了算了?朕告诉你,天下之事终究还是在朕!”
“朕只能规劝你把自己的本事,学问用在正途上,大明朝那么多事情要做,你们呢?整日把心思花在如何讨好朕身上,事情呢?一样没干,你的事朕全都知道,留着你是看你心里还是忠于朕忠于大明的,否则你当朕找不到内阁大臣了?”
蒋冕这才回想起朱厚熜曾经对自己说的,让他好好辅佐皇帝,莫要瞎起哄。
可那个时候朝廷之事皆以杨廷和马首是瞻,他又是杨廷和一手提拔的,所以想着要报机遇之恩,所以哪怕做了礼部尚书,蒋冕也没有给新皇帝一点面子。
“拿着朕给的权力,来投桃报李,你说你是不是糊涂?”
“老臣昏聩”
杨廷和是装糊涂,蒋冕却是真糊涂,按理说这么糊涂的人,嘉靖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呢?
现在明面上看着是把杨廷和一党扫清了,可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杨廷和任命过成千上万的官员,嘉靖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部打上杨党的标签,不然大明朝真就乱套了。于是,蒋冕就可以成为笼络人心的那个榜样,看吧,皇上还是仁慈的,让杨廷和致仕没有动他,依旧提拔蒋冕做内阁大臣。你们这些骨干官员都老老实实的,抓那些人是因为他们真的要造反!
真正的解决问题,不是把表面问题给解决,问题就没有了,本质还是大明制度出现问题,今天没有杨廷和,也会有李廷和,王廷和。
就如京官收外官礼金,军队战斗力严重下滑,地方隐瞒人口土地,藩王贪图享乐,大明税收入不敷出等等不是杨廷和造成的,朱厚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断加强皇权,再以强势的态度,配备上无可匹敌的军事力量,才能推动改革。
“朕不想听你表忠心,也不想听你歌功颂德,干好朕交代你的事,就是对朕的报答。”
“臣领旨谢恩!”蒋冕没想到,皇帝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如释重负时
“别急着谢恩,来看看这个”朱厚熜给拿了三份奏折给他看
“看完再谈谈你的看法!”
蒋冕翻着奏折,越看心跳越快,怪不得不怪罪自己,原来在这等着自己。
“这是北直隶布政使(相当于北京市长)呈上来的,直隶地区嘉靖二年的户口,耕地汇总。哈哈哈哈,竟然和正德二年,正德十二年呈上来的一模一样,他糊弄朕连改个字都不愿意!”
殿中传出朱厚熜放肆的笑声,好似遇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十几年时间,人口,土地是纹丝不动,真是旷世奇闻啊!”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有定下规矩,为了防止地方官欺上瞒下,勾结地方士绅,于是便定下每十年清查一次全国户口以及土地,这样也方便朝廷中枢制定税收政策,可毕竟明朝疆域大是一个客观事实,更多的还是官员们不想有作为,因为什么都跟朝廷交底了,他们怎么盘剥百姓呢?怎么自肥腰包呢!地方大户如何把他们奉为座上宾呢?
这项规定自出台以来,连朱元璋这样的开国皇帝都被下面的臣子欺瞒,定的是十年一次丈量全国耕地面积,可现实也只是相隔12年才实行。到了永乐帝之后,天下更替,以及土木堡之后,皇帝大权旁落,说明朝的文官头铁,一个是有些大臣确实怀着公心,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文官集团权势大涨,这里面不是某一个官员,你皇帝不满意一个官员是吧?换一个还是这个样子,再换,依旧还是那样。
等到了地方为官,那更加天高皇帝远,糊弄朝廷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反正你皇帝也没时间真的来管理地方,况且上面的官员收了我的礼银,出了什么事也会替我周旋。
蒋冕摁住激动的心情才把奏折看完,心中思索着:北直隶布政使周宪还是他举荐的,他的奏折应该是先到的户部,还有正德年的奏折,若不是有人成心要搞事,皇帝怎么可能拿这三份奏折给自己看?是户部里面有人要整周宪?还是想通过周宪来扳倒自己?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自己必须表明态度。
“皇上,臣用人不明,没想到这个周宪竟然敢如此糊弄朝廷,欺瞒君父,臣请旨亲自前去申敕周宪,并督办查清北直隶之户口,耕地。”蒋冕当然得第一时间撇清关系,皇帝刚刚饶了自己,可不能再栽跟头了。
朱厚熜板着脸说道:“不用,既然这个周宪是你举荐的,那就由你写信让他重新梳理,之后朕也会派钦差前去查办,告诉他,若是办得好,朕可以饶他这一次。若是还敢三心二意,朕就抄他的家,想来这几年他捞的钱也不少了,不然每次进京述职怎么有十几万两的各种孝敬来打点上下呢?”
蒋冕心中暗自叫苦,若照着皇帝的想法,那北直隶的所有官员得恨死周宪和他了,可现在他敢说不干,能说不好干吗?当然可以,他一说完,等着他的就是刑部大牢和抄家,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了,自己的小命还有家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其余几位阁臣幸灾乐祸的看着,一脸苦逼相的蒋冕,这家伙今日出门肯定迈错腿了,不然怎么能这么倒霉。
皇帝一扭头,一对剑眉紧锁,看着憋笑的几人,怒道:“你们还有脸笑,不是你们举荐的就跟你们没关系了?杨阁老!”
杨一清被嘉靖大声点名,蹭地一下从座椅上弹起,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连他也不敢轻视怠慢。
“你作为首辅,今日的事也看到了,有何感想啊?”
杨一清眨巴眨巴深邃的眼睛,淡淡的说道:“反正老臣忠君爱国,不屑参与这种烂事”
看着这个倔强的老头,朱厚熜呵呵笑道:“你以为朕要给你穿小鞋啊?”说完又撇了眼蒋冕,继续说道:“您老是真看不出来?还是也不敢说?”
“你不敢说老夫说,反正老夫没多少时日活了,陛下,臣认为有好几点,一个是群臣相交,有党争之势,二是贪污腐败,如今京官索财,外官进京花钱开道,这些钱哪里来的?不是搜刮百姓就是贪污国帑,反正来路都不正,最后是高谈阔论者多,脚踏实地者少。”梁储大咧咧的说道。
朱厚熜点点头说道:“说的有理,具体有什么措施能改吗?”
杨一清瞪了一眼梁储,才开口说道:“改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