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一天之中最酷烈的时段结束的时候,恺撒正在诺顿馆里喝酒。
柚子果肉颜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倾荡。巴黎之花美好时光,产自Perrier Jou?t酒庄。
学生会里只能找到这种白香槟。恺撒是意大利人,意大利人就算在监狱里也不能缺了葡萄酒。
恺撒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紧皱着眉头把酒杯推到委员面前,委员沉默地给他把杯子注满。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交流。
与执行会内事务时总是一丝不苟的楚子航不同,恺撒在领导学生会时兴致上来了也会小酌几杯,但他向来更喜欢与属下一齐开怀畅饮,好彰显他作为一位宽容大度的领导者的风范。
只有极少数进退维谷的难题当面时,恺撒才会露出这种表情、独自斟酌。
竭力思考、一搏出路的表情。
离开特殊病房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奇兰那振聋发聩的呼喊依然在耳边回荡:
“陈墨瞳是魔鬼的帮凶、灾厄之女!杀了她!否则漆黑的明星会毁灭世界!”
恺撒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躺在沙发上双脚交叠着搭上茶几,仰视着诺顿馆装潢华丽的穹顶深深思索。
奇兰的话就算是当作痴人妄语也太过耸人听闻。
魔鬼帮凶、毁灭世界的原因?
她?
陈墨瞳?
脑海里播放着那个灵动精怪巧笑嫣然的小巫女的形象,无论如何都与“世界末日”这个词牵不上任何联系。
恺撒自认自己是“完美的男人”,他自信自己的决策不会出错,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子都该是无解的,这才是可堪“恺撒”之名的智慧和风度。
可如果诺诺真是毁灭世界的元凶或者诱因,自己真的能把刀插进她的胸口吗?
富山雅史显然也看出了这位学生会长前所未有的动摇,安慰他道:
“奇兰的预言并不是完全准确的……尽管现在还没法验证任何一条预言,暂时没有反例。”
“教员你不会安慰人可以不用安慰的。”恺撒无语地道。
“不管奇兰的预言准不准确,那都是遥远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再短也需要几年的时间。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该怎么办。”富山雅史严肃地说。
富山雅史并没有明说,但恺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陈墨瞳是孤身一人来到北美,在卡塞尔学院并没有亲友,唯有几个算得上亲密的人只有恺撒、苏茜和曼斯教授。
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奇兰口中那悚人听闻的未来真的应验,能提前斩断陈墨瞳悲剧命运的只有这寥寥几人。
他是要自己提早做好思想准备。
恺撒经常自诩肩负复兴学生会乃至混血种世界的重担,是最能贯彻“大义”的男人。
可当世界的未来和面对女友的责任感真的压在肩上,他能感受到的唯有置身海底般的窒息。
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酒杯,刚想再次豪饮,却被委员轻轻按住了手。
“已经是第十七杯了,会长。”委员严肃地看着恺撒的眼睛,“以您的酒量这一杯就该醉了。”
恺撒识趣地松开了酒杯。他是需要酒精来顺畅一下思路和释放压力,可并不喜欢像个不归家的醉汉那样烂醉如泥。
“您已经很久没这样了,会长。”委员为难地道,“上一次还是楚子航当选狮心会会长,您多喝了几杯,但花了一个小时定好对策您也就放下酒杯了。”
“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委员大着胆子问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顾虑是不是跟会长那位女朋友有关了,恺撒现在的状态更令人担忧。
一位向来意气风发的领袖忽然对酒慨叹,无论谁心里都会惴惴不安。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其他学生会成员看到这幅样子的。”
恺撒轻轻喉咙,抓起手帕抹了把脸,尝试重新恢复往日里充满向心力的模样,但眉宇间的那抹忧愁还是没能散去。
“我问你件事。就是……”恺撒哑然片刻,继续说“假如说你必须在最爱的人和整个世界之间选择一个,你会怎么选?”
“这算什么?‘我和你妈掉水里’的究极强化版本么?”
委员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跟恺撒开个玩笑,看能不能缓解一下会长的心情,但后者的表情依然严肃无比,看来恺撒是认真的。于是委员道:
“这个问题其实没那么难选择吧,只是很多人难过自己那关。”
“我觉得答案很简单。”委员淡淡地说,“失去她,或是失去一切。”
失去她,或者失去一切?恺撒在心中沉吟。
也许所有的问题在说出口前都在心里有了答案。
恺撒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犯傻了。在这里闷着头闭着眼睛想出路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他跟那个狮心会的杀胚会长一样不擅长这种规划未来的事情,反正富山雅史也说了只是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等到这虚无缥缈的预言有要实现的前兆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想到这里,恺撒的脸色才缓缓恢复如常。
委员很识相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回答完就装模作样地埋头继续处理那堆文件了,只留恺撒在那里一个人沉思。
不过这段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委员见恺撒已经慢慢恢复了平时的风度,立刻报告道:
“看来您已经没事了,会长。其实中午时有位贵客专门来访说要见您,您正好不在,他便让我等您回来再告诉您。”
恺撒皱眉:“贵客?你怎么不早说,是谁?”
委员腹诽,平日里潇洒爽朗的会长大人从校医院回来就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抓起香槟瓶子就开始吨吨吨,不知道的还以为会长自己查出啥不治之症了,这谁敢不识趣地上去通报啊。
不过委员压低声音:“我料定您也不会愿意看到他的脸……是您家族里的人来了。”
恺撒的神色陡然阴沉了些许,他翘起二郎腿稳稳地坐回沙发上,“那不着急了,让那些人再等一会也无妨。”
傍晚时分,一位身着昂贵西服的老人驻足于诺顿馆的门前。
这位老人有着显眼的硬汉颌线和碧蓝如海的眼瞳,衣着搭配更是严谨考究。明明乍看之下只是一袭西装,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透出古罗马贵族般的气质。
他的胸前别着家徽,徽章之上有展翼的凤凰浴火重生。
老人已经在诺顿馆门前堵了一下午了,弄得不管是学生会成员还是清扫公馆的工作人员都进不去门,又被他那并非常人般的气场慑服,无人敢上前借过。
虽然意大利人是崇尚“自由”的民族,约会迟到个几十分钟不算什么大事,但恺撒未免也让老人等得太久了。
不过老人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满之色,好似他只不过是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傀儡。
直至将要日薄西山,诺顿馆的雕花大门终于缓缓洞开。
恺撒从门缝中露出半张脸,可就连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也没落在老人的身上,好像这位老人是什么不能入眼的脏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