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乌云四合,天色渐黯。
水气越来越浓,雾气越来越密。
这是福建里一座不知名的城市,城市靠着一座山,城市里供奉神明,有妈祖、关公、齐天大圣、哪吒大神等等。
转轮王和古今福两人身穿黑袍,相伴走在寂静夜街之上。
他们深知王野可怕,又垂涎令狐冲身上的秘籍,因而鼓足力气,只求速战速决,不要横生变故。
转轮王得古今福之助,于两天之内,将一身伤势,蕴养明白,恢复十足战力。
古今福的上善若水真气,胜在一个“善”字,所谓从善如流,可以流经一身任何地方。
这样的真气,以正面攻势而定,确是其短处。但论扰敌、疗愈等职责,均有神奇功效。
在古今福看来,自己的真气足以令王野头疼三五日,又在一日之间修复了转轮王的刀伤,这下子合而攻之,王野一定猝不及防,唯有授首。
“你看远处有山,我敢断定,山那头一定下着雨。”转轮王忽然道:“老古,你可知道,我最恨下着雨的时候了。”
“哦?”古今福背负双手,行走在街道上,听到这话,不由一怔。
“下雨的时候,人所有的行为都停了下来,干活的人不干活,读书的人不读书,他们均钻进了被窝去。”
转轮王岂止是痛恨地说:“所以,下雨最可恨。”
古今福叹气道:“你还惦记着男人那档子事呢?”
“我当然惦记着这些,我恨,我也嫉妒,我还遗憾着呢。”
转轮王慢悠悠阴恻恻地笑了,笑得如同阴云之中的一抹诡谲,但很快,又从狠诀中,透露出一股子悲凉来。
“若是忘记,我就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活着的。”
他忽然止住了步子,侧头看去。古今福也随他目光看去,竟在雨夜当众,瞥见一处灯火辉煌、酒色俱佳的青楼。
其中进进出出,都是妙龄女子、风流书生,或亦见得徐娘半老风情万种,或是财大气粗大腹便便。
古今福侧头一看,转轮王定定看向那边,但眼中的其实并非情欲之念,而是一股不甘不愿的深切渴望。
无声无息叹了口气,古今福也陪着转轮王站在那里,任他心中念头交加。
作为东厂督主的古今福其实非常明白转轮王的心绪,切了那么多年,怎会有什么情欲念头呢?
就是色中饿鬼再世,只怕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够清心寡欲了去。
但肉体没有欲望,不代表心灵之中没有寂寞。
在宫中,许多小太监、小宫女之间,一个不在乎自己没有,一个不在乎对方没有,互成挂名夫妻,彼此对食搭伙的事情,其实屡见不鲜、见怪不怪。
转轮王和这些人的差别,仅在于他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而已。
从这角度看来,难怪他们一起入宫至今,武功相差无几,但古今福贵为东厂督公,转轮王却仅是个九品小太监。
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仍是那个被按倒在净身房中哭喊不休的孩子。
这个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黑石领袖、杀手之王,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在拒绝时光流逝的单纯娃娃而已。
“你活得太有执念。”古今福生出劝解之意,情不自禁道:“其实以你的功夫,想要荣华富贵,都很简单,何必强求?”
他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想要将一切说出的言语收回。
以转轮王的武功,想要荣华富贵确实简单,但权柄并非从天而降,岂不是只有从他手中分润权力这一条出路?自己这话说出去不是在树敌么?
幸好转轮王固执己见:“你不懂得,你不是正常男人。”
古今福松了口气,又有些气得发笑。若是常人这般说,他一定当场大怒,要将对方掌击为齑粉,但转轮王同为太监的说话,只让他感到荒诞。
“咱家这么多年,你这般的太监,也就见过你这么一个。”古今福摇了摇头:“哎,咱家何必劝你,咱家早该知道你是个劝不了的人。”
转轮王道:“不是我不听劝,而是你的道理劝不了我。”
他前一刻还痴迷而又执乱地看向那座青楼,现在却骤然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面前:“杀了王野、捉走令狐冲后,我要杀光这座青楼的所有女人。”
“好,那就杀了吧。”
古今福在很多方面都不认可转轮王,唯独在这几百条人命面前,轻描淡写得如同去吃饭喝水,把饭里面不满意的一粒米、把水里面脏掉的一条虫给挑掉般自然。
“对了,你说过你讨厌下雨,咱家也不妨说说咱家讨厌什么。”
“哦?”
“咱家讨厌刮风。一旦刮风,就得翻浪。”古今福道:“深宫里面是起不了风的,也翻不了浪。其实一切安安稳稳,就挺好的。皇上安心,咱家也安心。”
他转过头看向转轮王,眼神严厉:“不过外面嘛,风也大,浪也大,这就让谁也很难安心了。而黑石恰是江湖上兴风作浪的苗头之一。”
“黑石已灭,我愿意销声匿迹。”转轮王非常明白古今福的意思:“但老古你还想找其他人的麻烦,那是谁?”
“武当、少林、日月神教。”古今福淡淡说出三个名字,然后补充了一句:“五岳剑派不算,左冷禅死后剩下的人物,让人实在安心。”
转轮王点了点头:“所以,你少不了辟邪剑谱。”
古今福微微一笑:“当然,你也缺不了罗摩遗体。”
“希望江湖上不要再有风起了。”
“你以后也别听见雨声了吧。”
两人一路前行,一个志愿于深宫之中执掌大权,一个想着成为正常男人隐居避世,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整个江湖当做了敌人。
偏偏这时候是:
风也大!
雨更狂!
……
令狐冲孤身一人,正在客栈一楼,大厅之中自斟自酌,酒醉酣畅之际,想到了亡师岳不群的种种言传身教,不由情动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