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诸葛珪急速挥动扇子,气呼呼地说道:“月战、八阵、地葆、势备、兵情、行篡、杀士、延气、官一、强兵,这些关键篇目全都不见了,更不用提那四卷兵图了。”
“那些篇章为何重要?读读孙子兵法难道不够吗?”朱治继续探问。
“这何须多问?”诸葛珪将扇子指着书架上的一部孙子兵法,答道:“烂大街的孙子兵法,写的多是用兵之玄理,虽貌似有理,却难以迅速转为实战之策。而要知如何在月夜行军,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据地利扎营,如何巧用骑兵,如何以步克骑,不读孙膑兵法可不行。然而,牵涉到这些关键问题的关键篇章,却在你售卖给犬子的残书中毫无踪影。我说你是奸商,冤枉你了吗?”
朱治听罢,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呵呵笑了起来。他反问诸葛珪:“诸葛兄是从京都大地方来的,您在京都难道就没有见过孙膑兵法的全书吗?若诸葛兄在洛阳都没有见过全书,又何必苛责朱某在小小的下邳城卖残书呢?老实说,您刚才提到的那些章节,的确已经失传了,朱某也仅仅听说过篇名而已!若诸葛兄不满意,我们这里可以全额退货,您叫令郎将残书拿来就是!”
诸葛珪摇摇扇子:“兄台休要卖关子!这书的不同残本,我在京都世面上都见过,但兄台卖给我的这个残本,偏偏遗漏与战阵调配直接相关的章节,明显是被人故意做了手脚。莫非……”说到这里,诸葛珪突然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莫非什么?”朱治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莫非这是朱兄设的一个局,专门来钓懂行的朋友?用残书来试探何人是当世孙膑?”
听到这里,朱治哈哈大笑。他将诸葛珪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兄台好眼力!不瞒你说,孙膑兵法全书八十九篇,朱某家传有七十三篇,论齐备程度,已属天下之冠。按照家父遗嘱,七十三篇的本子,只传真正懂兵的行家,但不传腐儒,不传阉党,不传反贼,不传奸雄。你可知,一年前议郎曹操曹孟德亦曾托人用重金来找朱某寻购此书,却被我一口回绝了,因为我实在难以苟同其父曹嵩攀附阉党的丑行。而兄台你则不同了。你身为名臣之后,又才华横溢,胸怀大志,的确配得此书。若不嫌弃,朱某人愿以书会友,赠送一套七十三篇孙膑兵法于兄台,也算聊表朱某对刚才以残书蒙骗令郎的歉意。”
诸葛珪虽然心中狂喜,但依然面带矜持:“我诸葛珪可是有幸得到此书的第一个朱家外人?”
朱治迟疑了一下,虽有心撒谎,但看着诸葛犀利的双眼,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这书……下邳县丞孙坚孙文台也有一套。”
诸葛珪呵呵一笑。他心里多少猜到了,朱家八九成是用稀有的兵书作为贿赂,买通了孙坚,这才能够得到孙氏的庇护,在下邳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过,话说到这一步,对于朱治这个人的真正底色,诸葛珪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他转而又将话锋偏了一下,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朱兄。朱兄既然是孝廉,当恪守儒道,读儒家之经,并明义利之辨。既如此,为何如今又到处雇人抄写佛经,以求蝇头小利,难道不怕背上叛道之骂名吗?”
诸葛珪自觉自己的问题非常具有挑衅性,因此他满心期盼朱治会恼羞成怒。不料朱治却依然满脸轻松,回道:“传佛道,就是为了扞卫儒道,所以朱某问心无愧。”
诸葛珪瞪大了眼睛:“佛道要求教徒辞亲出家,以绝生育,灭人伦儒家则主张尊父教子,以子嗣不绝为要务。兄台以佛济儒,岂不是以薪救火?”
朱治摇摇头:“若论教理,二者的确水火不容,但论当下实势,佛道却非天下儒门的头等大患。头等大患者,黄巾道也,而与黄巾道比,佛道反而可略施缓冲。”
“这怎么讲?”诸葛珪眯起了眼睛,捋起了自己的胡子。
朱治解释道:“黄巾道横跨宗族地域,以符水治病,内设各种头目,以领军方式管理教众,且广备兵器,迟早要反。一旦洪水出堤,必然纵横各州郡,如蝗虫一般抢夺各地豪族积累的粮秣,耗尽天下财富。儒门根基在于地产,比如我朱家,可以无人在洛阳为官,却不可以没失去在丹阳的千亩良田。一旦黄巾道摧毁家乡风土,则家亡,儒亡。反观佛道,虽然教义非儒,但弃绝兵戈,不食荤腥,且信徒基本靠百姓施舍为生,可为儒门依傍。再者,若天下大乱,不动刀兵的佛教徒可能会第一批做鬼。他们连自己的安全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可能威胁儒门?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民众成为黄巾道,还不如让其成为佛道弟子。”
诸葛珪听了朱治的解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道:“兄台,以佛济儒之举,我看依然是以薪救火。兄台也不想想,百姓若都信佛而不识兵,岂不是方便黄巾道提刀来砍他们的脑袋?到时候你又找谁来募兵剿贼?”
朱治再次笑了起来:“诸葛兄果然目光犀利。不过对于你刚才的质疑,朱某也早有应对。下邳受佛风浸润的历史,可上溯到楚王刘英的时代,在这里非佛可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朱某干脆就来个顺水推舟,入乡随俗。但放眼整个淮泗地区,民风彪悍不亚朱某的原籍丹阳郡,只要有钱粮,募兵成军还不易如反掌?朱某人通过做佛道的生意,积累下钱粮,用以保卫淮泗的民众,此举若不是以佛济儒,又能是什么呢?”
诸葛珪抛出最后一问:“兄台刚才说自己是扬州丹阳人。既如此,你为何对保卫淮泗民众如此热心呢?阁下虽有孝廉的名头,却不是郡县的官吏,孔子所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兄台难道不懂吗?”
朱治正色答道:“徐、扬之间本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若徐州为黄巾道为占,贼人必会跨江南下,祸害扬、交。与其坐等贼人来故土荼毒乡党,还不如在外线就将其剿灭,反正兵火再旺,毁的也是别人的家园。再说,朱某虽空顶孝廉头衔,却无尺寸功名,此次若能剿贼立功,也能光宗耀祖,以慰先父之灵,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同样也想借剿贼之机谋官的诸葛珪听罢朱治所言,拍掌叫好,心中默念:“有孙文台之权谋,又有朱孝廉之胆色,还有我诸葛珪之筹划,下邳无忧矣!”
见诸葛珪脸上疑云消散,朱治便拉着他的手,准备去地窖验看祖传孙膑兵法七十三篇。但正在此时,却听得街道上一片喧嚣。有人大喊:“快来看啊!白马寺高僧言无名师傅来讲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