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该这样谦逊!”
正了正神色,王恒目视前方:“后面知道是他,我一时激动问他到底躲哪里去了,周公子对我任何问题通通采取回避的应付模式,他用正常的思维与我拉了几声家常,然后他冷不丁问我,刘多安到底是谁。他说,他就是睡了一觉起来,他发现他的相册里面,忽然多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那相册空白处还无一例外写着刘多安这个名字,他特别莫名其妙,搞不懂这是不是谁的恶作剧,与此同时他又不太确定,所以他打给了我。”
一想到周唯不久前给我看的相册,那曾经贴着我相片的地方已经空白,而我名字的所在地也被狠狠抹去,我内心滋味难以形容,我滞了一阵,才能抑制住口腔里面不断涌出来的苦涩感:“然后呢,你怎么回答他的。”
并没有第一时间直面我这个问题,王恒自顾自的:“我想,周公子在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遗忘掉他自己患病的事实,他也可能是受药物影响,他有许多迷惘和幻觉,他已经慢慢的把自己从现实里面剥离了出去。我后面问过专业医生,这是病情渐渐加重的征兆。”
心情原本就在谷底徘徊,此刻又陷入更暗无天日的深渊,我静默许久,竟只能应了简单一字:“哦。”
王恒声音低沉了几个度:“我当时只是凭着本能,我觉得既然他是要选择性遗忘一些人与一些事,我就该是要顺应着他来,于是我告知他,那确实是一个恶作剧,是我跟他开的玩笑。事实证明,我这个做法在我后来咨询了专业医生,医生说我当时那个回应,算是比较中规中矩的。”
把车速放得更慢,王恒垂眸过来看我:“所以刘多安,你知道我想要表达的重点是什么了吧。毫无疑问周公子曾经深爱过你一场,但据我对他的了解推测出,他在与你这一场感情里面,也承受了许多压力,他或是无法从曾经对你那些伤害与辜负里面走出来,他才想要逃避,才会从一开始就将你作为首位遗忘对象。我劝你一句,诚然你的深情与执着,足够可以感动别人也感动你自己,可是你的深情,也已然成了周公子的负担,你再与他有交集,我认为对他的病情百害无一利。你何不暂时放手,给他一丝生机,也给你自己一个生天。当然,我只是建议,你要如何去做,还是你自己考虑。我言尽于此。”
心如同被放在搅拌机里翻腾搅动,那种撕破裂开痛的滋味,使得几尽窒息,也是越在这般难受的状态下,我大脑一个激灵,那些梗塞在我身体里无法跨越的暗沟和丛壑,它们在顷刻间仿佛被大雨冲刷得面目全非,而我再也无法将自己困在那个小小自私的匣子里。
我仍然特别遗憾我竟然成为周唯竭力全力想要遗忘掉的人,我也还是无法那么迅速接受我与他已经差不多真正曲终人散的结果,可是我在痛定思痛之后,终于从迷惘里寻得暂时理智,我想我为了周唯好吧,我是该开始学会彻底整理和收敛自己那些过分外溢的情绪了。
用手揉了揉不知是真的疼痛还是我错觉它痛得死去活来的咽喉,我浅声说:“好,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斜过来再瞄了我一眼,王恒也轻了轻声:“刘多安,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我个人是十分看好你和周公子,你们很般配。也请你相信我,以周公子对你的在乎程度,他哪天如果能与你妹妹惠惠那般幸运,他能从浑浑噩噩里面自我解救出来,他定会主动去找你。其实你若是无法放下,你还不如把一切交给时间。我一直这样认为,很多时候咱们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难题,时间会带来平息与答案。我难得深奥这么一次,你就凑合听着。”
我挺直了腰:“嗯。”
将我送到机场之后,王恒不知哪里来的本事,他居然给我弄来了最早那一班机,他将我送到安检口,然后他站得笔直对我挥手,他的背后那一片繁华的异国风光,晃得我眼睛刺痛,我登上了飞机。
落回到深圳的土地上,我安静取完行李出来,我刻意走到那一年我载着周唯去接谢薇的落车点,然后我沿着大脑里依稀记着的轨迹,给的士司机指路开到了那家价格平实的冰糕店,我也学着周唯当初那副模样认认真真看完了整个餐牌,最后把所有口味的冰糕都点了一遍。
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臂挂着满满当当的冰糕,我不顾自己的手臂上被沉着勒出厚厚血痕,我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还哭了一路。
回到家里,夜已深,我把剩下的冰糕一股脑塞进冰箱里,连袜子也没脱就倒在床上妄图能一睡不起。
然而翌日一大早,我还是爬了起来,我先去万盟溜了溜,再抽核了十几个文件,确定一切安稳如常,我再从公司里面晃悠出来。
我去见了马小妍。
她那个店选的位置挺好,再加上马小妍拿货的目光溜溜的,她的生意不错,我坐了一会儿的冷板凳,看她忙不过来,我就上去帮着给客人拿衣服收衣服了。
忙差不多六点,眼看还有客人要进来,马小妍忙不迭的去拉了闸门,她边锁门边给我说:“姐你难得过来一趟,我今儿早些收摊,我带你去吃个特色石锅鱼。”
她那一声姐喊得真够热烈,让我常常有恍惚,那是只有十几岁光景的刘多惠在喊我。
最后,鱼吃了,啤酒也喝了,我们都有些上脑,马小妍提议走一走,我就跟她一人一罐啤酒抓在手上晃着马路。
冷不丁的,马小妍说:“姐,我可能快要恋爱了。”
“啊?和谁?”
遭遇了余杰的滑铁卢之后,我深为马小妍忧虑,她一提我就紧张起来。
马小妍抹了抹嘴角边的酒花:“是我一初中同学,叫钟涵明。以前初中那阵就相互好感,但那时候年纪还是小没捅破。也是缘分呗,前阵子有几个同学来东莞,约了约,他也在那个行列。后来其他几个同学暗搓搓给我说,所谓来找我玩,都是钟涵明的局,他奋斗了这么多年在惠州买了车买了房,他觉得他有基础了,才敢来招惹我。我接触了一下,他至少比余杰靠谱多了。”
“不管你最终选择谁,都要保护好自己。”
我凝住前方:“他要对你好,最好能有个健康的体魄,这样你们才好白头一生。”
嗯了声,马小妍小心翼翼的拿捏了一下:“姐,你这趟出去,见着周先生了吗?”
点了点头,我抬脚踢飞了旁边一块小石子:“他很好。”
或是看我神色不对,马小妍适时的沉默了下去。
喝完了手里的酒,马小妍本来提议找个士多店再买几罐喝起来,我考虑到她明天一大早得开店,我一半劝说一半使用暴力,把她给送回了家里。
再独自一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我用手扶住头四顾环视一圈,我忽然大脑一个激灵,我脑袋一热掏出手机打给了刘多明:“睡了吗?家里有没有绿豆汤?”
那头愣了愣,刘多明声音有些打颤:“有啊,有很多,安安你要喝吗?”
我往前面望了望,说:“喝,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到。”
靠着依稀的记忆摸索到了刘多明楼下,他已经等在那里,他手上还拿着一件半崭新的羽绒服,他迎上来:“安安,你嫂子说天气冷,叫我带件衣服你,你披着不。”
迟疑片刻,我还是接了过来。
这么晚了,黄芳,余王颖,还有豆沙包,全都醒着,她们靠两边站着,像极了是夹道欢迎我。
肯定是临急临忙煮的,那绿豆汤还腾着浓密的热气,我舀了一勺丢进嘴里,又暖又甜。
豆沙包有些怯生生靠过来,他的声音还有些许奶气:“姑姑….好吃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很好吃。”
他再拘谨的又向我贴了贴:“那你以后能经常来吗?你来了,家里就煮甜汤,明天我也能吃点。”
我伸手将他捞过来抱坐在大腿上,再用手环住他的腰,他太瘦了,瘦得我压根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使得稳当坐在那里,我沉着鼻音:“嗯,会常来。”
以最快速度风卷残云般喝掉那碗绿豆汤,我再看了看已经坐在我对面乖巧自己在吃着的豆沙包,我打开包包,将早上才让刘钢给我拿来的一沓现金掏出来放在餐桌上,我站了起来:“以后,我每个星期六晚上过来吃饭,不用特意准备,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这是伙食费。我先走了。”
也是慌慌张张的站起来,黄芳有些拘束:“你这孩子,回家里吃饭还拿什么钱。多明啊,你赶紧把钱给安安塞回去。”
我别了别身,摆手制止刘多明的动作:“拿得出来的钱,我就没想过带走。剩下的钱,给豆沙包买点好吃的。”
刘多明还想推辞,我箭步走到门边,我再望向黄芳:“我前两天见过刘多惠了,她现在很好。就这样吧,我走了。”
身后,先是一片寂静,大约过了有半分钟的光景,忽然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我不知道黄芳这个哭声,是欣慰的释然,还是被再次挖到痛处的愧疚,但我都没有再回头。
生活这玩意,它有时候也就这样了,它必须是有清晰的脉络,同时有允许糊涂存在着,谁还不是得时常清晰又偶然糊涂,日子才能有条不絮往下走了。
后面,我又抽空跟张晓媚约了一次饭,再把手头上工作规划腾出几天假,我带上几套换洗衣服就直奔珠海到邓君影那里蹭吃蹭喝。
她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罗智中挺喜欢的,他这么个似乎风雨不动的钢铁直男,把所有的铁骨柔情都倾注在那个孩子身上,用邓君影的话就是,他看孩子的目光里面都带着棉花糖。
这天下午,把孩子哄睡了之后,我们几个人坐在外面小花园喝啤酒吃干果,罗智中像精神衰弱似的几次错觉,他总问:“老邓,你听着没,孩子是不是醒了,我怎么隐隐约约听着在哭。”
邓君影主动凑来与我碰杯,她喝了一大口酒:“哭个毛,我啥都没听到,再说阿姨不是在那边守着,你担心啥。”
有些讪讪然,罗智中嘿嘿干笑两声:“我那还不是怕委屈我儿子。”
这小两口,完全忘了我存在似的,开启了抬杠较劲的模式,邓君影不住的翻白眼:“好啊,你个罗智中,你还说你不是重男轻女,你这张嘴闭嘴儿子儿子的,是不是我当初要生的是女娃娃,你就不疼女儿了?”
一本正经,罗智中竟然止不住点头:“我确实不愿意看到你生女儿。”
一脚就给踹了过去,邓君影直把罗智中的裤子踹出了几个脚印,她才停下脚来:“渣男,重男轻女,你家有王位继承啊!”
不躲不闪的让邓君影踹了个痛快,罗智中这才慢悠悠抖掉裤子上面的灰,他给邓君影剥了个夏威夷果:“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就喜欢女儿,但我觉得你我的性格都不适合养女孩子,那要养不好以后女儿长大了,被那些混小子祸害了咋整。现在咱家这个是小子,再不济也是他去祸害别人家的,你怎么就拎不清前后左右了。”
站了起来,邓君影大半个身体都要扑到罗智中怀里了,她不断捶打他:“你大爷,不是说好了等哥哥大点了,再要个女儿吗,你现在这意思是不生了?”
朝我投来尴尬一笑,罗智中又投身招架着邓君影的打闹,他忙不迭的:“生啊,干啥不生。现在不是有哥哥么,再生个妹妹,哥哥可以保护妹妹,有哪个混小子敢犯浑,是不。”
我安安静静看着,再静默喝光了杯中酒。
远处,太阳慢慢谢顶,最后的余晖顽强盘踞在天际,真好看。
打破计划,我提前与罗智中邓君影辞别。
对我挽留无果之后,邓君影捶了我两拳,她好像还想叉腰吐槽我来着,后来孩子醒了哭着闹着要妈妈,她赶紧去了。
我是自驾游,这省却了罗智中的麻烦,他只将我送到了院子外,我就挥手与他告别。
还是那话,罗智中让我需要帮忙的时候记着找他,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再听这话,已经是别样的滋味,我也终于能够安然接受这经过时间洗礼熬制出来的革命友情。
将我能搅动的圈子全溜了一遍,从狂欢里面重回孤独,我时常在夜色深深里迷途不知归路。
又是一次冷冷清清的深夜。
我捧着一杯咖啡站在窗边看着深圳许多华灯闭上,只剩下一大片一大片黑暗与我相对,我喝光了那些苦涩,再无别的消遣,我打开了电脑登录上了已经被我冷落许久的企鹅。
这边刚刚一上线,就有企鹅来新消息时那独有的咳嗽声响起来,我点开那些弹跳着的小头像,是一条崭新的添加好友信息。
实在无聊,我顺手点了一个通过,然后点进去翻看对方资料。
是一个新申请的QQ,用的是以前老派的头像,除了显示性别男,别的信息不详。
我心想这大概是一个中年油腻大叔,他或是对当下的生活迷惘,才会捡起企鹅来从陌生人那里寻得片刻安宁。
我不打算帮助他。
逛了好几个以前熟悉却早早没了联系的网友的QQ空间,我索然无味正要下掉企鹅,忽然这个新加进来的好友给我发了消息过来。
“美女你好,我是咸蛋超人,请问你也是奥特曼吗?我带着拯救全人类的使命来到地球,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弄丢了与我同路的小伙伴,我现在迫切要找回她。”
咸蛋超人!
眼睛被这几个字全数填满,我大脑记忆倾泻,我立马想起再多久之前那个已经彻底遗忘掉我的男人,他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说他自己叫做咸蛋超人!
难道王恒所说的一切,都应验了吗?周唯他终于从浑浑噩噩里面解救了他自己,他是迫不及待来找我了吗!
手指打颤,我连连尝试很多次,才触摸到键盘,我很不利索老半天才打出一行字:“你的本名,是叫周唯吗?”
聊天窗口空白好一会儿,总算浮出字来:“是我。刘多安,我回来了,见见吧,就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但我的眼泪立马就涌了出来,我抬着被眼泪滴出凉意的手臂:“现在吗?”
这次发过来很快,周唯说:“对,现在。”
过没几秒,他又说:“直接到酒店,就咱们第一次住的那个酒店。还是原来的房间,刘多安我要与你重温旧梦。”
只掬一捧清水泼掉脸上泪痕,我开着车一路狂奔。
在那家越来越老旧的便捷酒店楼下,周唯已经等在那里。
他比我上次见到他时状态好了几百倍,他的脸上又多了些少肉,他笑得灿烂,一如初见那般。
四目相对,我与他相互凝视半响,他朝我抬起手来挥了挥,他说:“嗨,刘多安。”
我也学着他那样:“嗨,周唯。”
还是盯着我,他眼眶红了一圈:“你,最近好吗,幸福吗?”
我哭了,然后重重的点头。
还是站在原地,周唯眼眶的红意更浓:“刘多安,好多人都说爱情是场博弈,那咱们就假设这个说法成立,那你觉得咱们之间,算是你赢,还是我赢?”
我还来不及作答,周唯双臂抱在胸前,他唇色淡去:“应该是我赢了。在爱情里面,往往是太爱的那一方,黔驴技穷。而我,大概还是不够爱你。要不然,我怎么就不能为了能与你白头到头,而不去生病呢,你说是吧刘多安。”
竟是情深近怯,我不敢垮太大步离他近些,我只能靠是慢慢往前挪了挪:“周唯,人吃五谷怎能不病,生老病死不由人,我信你爱我,比我爱你还多。”
“不。是我不够爱你。才会放你一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说完,周唯突兀张开手臂缠上来,他将我重重撞入怀里,他再像藤蔓一样绕住我,他的声音轻轻像极了黄昏正盛的光辉:“刘多安,往后余生,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来。”
我来不及嗯一声,我甚至来不及为这久别重逢再次掉下热泪,忽然清朗的天空倏忽变得阴霾,狂风骤雨不解风情的横扫过来,那酒店狭窄的屋檐无法为周唯与我挡掉那残酷的风雨,我们只好手抓着手往里面跑。
周唯还是跑得太快了,我越跟越吃力,最后我体力不支脚下打滑,我惊了惊,心跳骤然加快,眼睛也睁了开来。
四周,没有风没有雨,只有光洁的地板折射出冷冰冰的寒光。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旧梦一场。
即使它再脉络清晰,即使它再刻骨,即使在那里我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带着灵魂呐响的拥抱,当梦醒来,我还是不能身处在那个我愿意一睡不醒的梦境里。
外面,北风呼啸着肆意挥洒着,这个让我凛然生寒的冬天,它还没过去。
站起来,我撩开窗帘打开窗,那些被阻挡许久的寒风,就这样鱼贯而过,吹散了我的发,也吹散了里面层层叠叠铺开来的暖和空气。
我再次把窗关了起来,我再躺回到床上,我对着周唯之前一直躺着的位置,轻轻的说了声:“晚安了,周唯。”
周唯,晚安。
全世界,晚安。
我相信,这场寒冬,它终会过去。
所有的寒冬,它终会过去。
故事到这里,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