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到此处,难免开始嗫嚅,“。。。弘夫人自东宫而来,妾身不敢随意置评。”
东宫两个字像是一把大锤,猛地砸在萧绎犹自昏沉的五脏六腑内,点醒了某些不该点醒的猜疑。
萧绎心肺发颤的同时,王氏却仿佛并未感觉到他越握越紧的手,还在继续煽风点火,“可夫君与太子向来友善,不会有什么令太子疑忌之处啊。。。”
萧绎闭了闭双眼,浑身都蔓延上浓郁的沉重。他想独自捋清乱糟糟的思绪,就放开王氏的手,淡淡道,“我累了。”
王夫人也不纠缠,立刻识相的站起身,“妾身告退。”
只是走的时候,未曾忘记照常的回眸一顾。发侧泛着熟悉光彩的钗珠就随之倏忽轻碰,脉脉含情而去。
萧绎眼前全是晃动的钗影,越来越乱的心便仿佛要冲破什么似的突突而跳。
轻红见萧绎仍望着空荡荡的中门,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想让萧绎散散内郁,就戏言道,“王夫人已经走了,您怎么还盯着看呢?”
萧绎缓缓呢喃,“那支钗。。。十分眼熟。。。”
轻红回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萧绎所指的究竟是哪支钗,便赶紧回道,“那是近几年最时兴的花样,徐娘娘也有一支,不过是紫蝶金钗的。”
轻红对昭佩的称呼,让萧绎终于记起那件遗忘了的,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要事他寄给昭佩的信。
萧绎仔细的斟酌了一下,方拧出漫不经心的神色,“徐氏可曾说何时会来?”
轻红心里十分清楚,依昭佩的脾性,要是看到湘东王如此狼狈的模样,定然又要大兴嘲讽之能事。退一万步讲,即使昭佩不羞辱他,他也不会愿意让昭佩撞见现在的样子。
于是轻红露出了然的微笑,絮絮安慰道,“徐娘娘收到信后似乎很气恼,肯定不会提早过来的,王爷尽管放心。等春天徐娘娘来的。。。呃。。。”
这次萧绎虽未斥责她多话,但极其不善的眼神还是刹那间逼停了轻红的下文。
她识趣的把嘴一闭头一低,赶紧就要后退。
可没走出半步,头顶却忽然传来萧绎冰冷的声音,“派人看着弘氏,尤其是信件往来。”
轻红诧异的顿住身形,边暗自赞叹王夫人的高明,边低声称是。
她离去的时候,还不忘悄悄带走其余的侍从,留给萧绎片刻难得的孤独。
一阵飞扬的暮风擦过窗外寒空,初冬的天色就愈发阴沉,如殿内不闻人声的静寂。
萧绎偎在温软的丝枕间,模模糊糊的复又迷蒙。
临入梦境前,他无意识的搂住身边斜乱的,绣着精细海棠纹的半旧软枕,用侧脸轻轻磨蹭了两下。
若忽略掉留蓄已久的胡须和逐渐蔓延的细纹,那神情,便一似柔和的少年时光。
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何时归。
建康。
台城。
尚书省。
人来人往的贺喜声将冬的阴沉一扫而空,复填满各色嘈杂的逢迎。
“恭喜羊公升任都官尚书。”
“是啊,真是喜事啊。”
“羊公素来明正,今后执掌军狱,风气必能为之一清。”
“羊公之贞正,无愧为当朝廉颇啊。。。”
“。。。”
被围在中间的,是刚刚迁任都官尚书,新朝服加身的羊侃。
羊侃虽不喜官场应酬,但绕身的官员都是尚书省的同僚,不可太过冷淡。此时便只得应景的对付几句,“哪里哪里,今夜府中设宴,还请诸位不吝往顾。”
“一定一定。”
“羊公政事繁忙,下官等就先告辞了。。。”
“告辞。。。”
“。。。”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了又散,如风卷残云。
属吏见士臣都走的无影踪了,方才上前提醒道,“如今羊公到了尚书省,该去造访造访尚书令何敬容才好。。。”
羊侃不屑的摆手,“哼,一个依附太子的小人,不造也罢。”
“是。”属吏素知羊侃的直率脾气,便将此事略过,只恭敬道,“那请羊公先查阅军狱公文。”
新官加迁时,这的确是必不可缺的一步。况且羊侃虽已远离前线,心中却依旧向往行军生涯,就坐到案后慢慢翻看起来。
军部的公文并不像想象中枯燥,羊侃这卷瞅瞅,那卷瞧瞧的,脸上竟然还偶尔有点微笑。
可惜似有若无的笑意还未停留片刻,就很快为深深的蹙眉所代替。
他把手一挥,奇怪的责问属吏道,“去年刚围剿过东扬州的匪盗,怎么还说东扬州有张彪作乱?”
属吏面带难色,吞吞吐吐的嗫嚅道,“这。。。这。。。”
羊侃极其不耐烦的催促道,“这什么这!快说!”
属吏压低声音,凑近羊侃道,“这张彪在朝中有贵重的亲眷,所以当地军府围剿时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再说,这张彪已经聚拢了近万部曲,若是冲突起来,恐怕。。。”
羊侃蹙眉更深,“贵重的亲眷?”
属吏露出你知我知的表情,挤眉弄眼道,“他是左卫将军兰钦的妻弟。。。羊公您想,若非依靠兰左卫的名声,张彪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能收拢住大片山头?”
羊侃气得把公文一拍,起身怒道,“兰钦算什么贵重的人物?安得如此猖狂?等我去问他!”
属吏生怕羊侃太过得罪人,便待阻拦相劝,“可兰左卫如今巴结上了朱异朱侍中,您。。。”
“羊都官!”
一个满面喜色的小吏匆匆进殿,来解围似的恰合时宜,“羊都官,今日大寒,至尊在披香殿设宴,遍请群臣。再有半个时辰就开宴,羊都官可千万别迟了。”
羊侃冷笑一声,正中下怀,“好!待我到席间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