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先皇也是子嗣凋零,本来有九个皇子,然而存活到如今的也不过只有三个。除了已经继位的琮儿,一个便是先皇后,或者现在应该称为孝献皇后生下的瑾儿,瑾儿年岁已经不了,本来应该出宫别居,然而他自从伤了腿,性子便十分古怪,住在宣光殿中深居简出。接连的国丧,让人也无法分心去照顾,一来二去便成了宫中一个颇为尴尬的存在。另一个自然是养在妙华名下的琦儿,是养母,其实也算不得亲近。那时先帝对她多有怜惜,自然不肯让她费心去照顾两个孩子,所以起来只有琮儿是长在她身边的。
拓跋琦由乳母陈氏一手带大,妙华与她有过数次接触,印象算不上好。那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因为年轻守寡,家世清白被选入宫中做了琦儿的乳母,可是一双眼睛太过伶俐,言语又巧媚,所以并不像是一个安分的。琦儿阿娘的事情妙华也是回宫后才听的,大约也是一种偏见,妙华动了几次给琦儿换乳母的心思,可都因为其他事情打岔而抛诸脑后。
如今深宫寂寞,一时间便将之前没有做的事情都尽数想起了。一则是瑾儿快要十五了,也该想办法让他单独建府,出宫别居。皇室历来早婚,选王妃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另一则就是给琦儿身边派一些尽心之人伺候着,再选一个好的师父教导,才能让他将来不至于走了歪路。还有几个公主,年岁不大,倒是可以接到自己身边来,聊以打发漫长的深宫岁月。
听新政实行的颇不顺利,两位摄政王之间颇多龃龉,不过好在高阳王拓跋远素来荒诞不羁,朝臣多倾向于拓跋逸,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妙华清楚,拓跋逸并不想让他参与朝廷的事儿,但是她也不会将自己藏在深宫之中装聋作哑,所以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向桐羽宫。
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尤其是午后,窗外的叶子都有些无精打采。院中的蝉鸣声嘤嘤不断,她本就浅眠,于是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不打算再睡了。然而头脑还在发昏时,却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似乎很伤心的样子,接着便是雁书的声音,尽管压得极低,却还是清晰入耳:“殿下刚刚歇下,要是把她吵醒了,你可要仔细着你的皮。”谁知话音未落,哭声反而越大了。雁书是个爆炭脾气,不知道又是哪个宫女把她惹到了。妙华叹了口气,守在外面的尺素便听到了,忙进屋来服侍她起身。
“外面怎么了?”她语气仍然是温和的,但是刚睡醒难免有气,尺素和后面赶来的浣瑾对了个眼神,都有些不安。还是浣瑾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淮阳王的乳母陈氏,想要来向殿下求情,不要让她出宫,雁书拦了一下,才起了些争执。”
琦儿在先帝临终时被封为了淮阳王,乳母陈氏着实得意了一些日子,如今骤然被要求出宫,自然接受不了。妙华想过她会不甘心,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泼辣,居然敢闹到自己这里。
酷暑难当,妙华本就胸闷气短,此时听后,便紧抿着唇,隐忍着怒气,对尺素道:“把人叫过来,如此闹下去,成什么体统。”
不一会儿,便见雁书也进来了,身后跟着陈氏。她的装扮十分华丽,倒比自己这个吃斋念佛又为先帝守寡的太后耀眼的多。其实妙华在吃穿上并不苛待宫人,有时也怜惜这些女子都有爱美之心,还会时不时赐下首饰和衣衫。但是如今国丧未解,陈氏一身绛红色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不过是个奴婢,也不知是谁给了这么大的胆子,着紫服朱。
妙华眯了眯眼睛,没有话,只是接过了浣瑾泡的茶,饮了一口,迟迟没有叫起身。雁书先着了慌,告罪不止,而陈氏则悄悄抬眼打量起坐上的太后。
关于妙华的事情,宫里几乎无人不知。无论是当年她独宠于先帝的故事,还是如今她和摄政王纠葛不清的传闻,见过几次,生得美是美,却也不过是个年岁不大的女郎,娇气柔弱,又不爱搭理人。如今再去看,倒是比先前长大了一些,就算是一身简素的衣衫也仍然遮不住艳光灼灼,可是还是当不起太后的地位。如此娇柔的一个人,哪里有半分威势可言,不过就是孩儿穿着大饶衣衫,吓唬人罢了。思及此处,她的胆子更大了一些,磕了个头,也不等妙华询问,便自己开了口:“殿下容禀,淮阳王殿下虽然名义上养在您膝下,可是奴婢知道您有圣上需要照拂,不敢让淮阳王的事儿多累着您,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奴婢在旁悉心照料。如今听雁书姑姑,您打算打发奴婢出宫,今日便是来问果真有此事,还是雁书姑姑一时扯谎,打趣奴婢呢。”
这句话得十分无礼,十分粗俗。所有侍候的奴婢都吓得低着头,不敢出声,一时殿中寂静无声。妙华许久不话,这份沉默时间越长,殿中的人就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