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汉子昆余说的吐沫横飞,比起说书人口中那些快意恩仇的故事,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抛去添油加醋的部分,事情其实很简单。
这已经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有天许氏赶集,一个不留神撞上了李博山。到底是谁撞了谁,也已说不清了,反正两人当街就骂了起来。
许氏撒泼惯了,棋逢对手,越骂越来劲,污言碎语,什么难听说什么。李博山算是郡城一霸,从来都只有他骂人,别人听着,哪受过这窝囊气,顺手抓起一条竹扁担,劈头盖脸就拍了下去。
下手狠了些,扁担被打折了,裂口如刀,一下划开了许氏的喉管。等到周围人反应过来时,许氏已经气绝了。
衙门口了解了情况,验了尸,也抓了李博山,收监待判。许挞见到媳妇惨死,悲恸不已。虽说许氏泼辣,对他还是不错的。许挞领回媳妇尸首,置办了棺椁发丧。
事情到此为止,还算是世事无常,一时激愤引来了两家不幸。可是后来之事便真是场人祸了。
李博山凭着家势,又花了些银钱打理,只在牢里带了半天,屁股还没坐热便给放了出来,当晚还摆了酒宴,与郡守老爷把酒言欢。
杀害许氏一案,便由李博山的一个伙计顶了罪。先说是死罪,后来又是重刑,可最后只关了个把月,那个伙计也被放了出来。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许挞无权无势,看着凶人逍遥法外,却是上告无门。去了郡守衙门几次,都被差役挡在了门外,最后一回还被几个小厮打的半死,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
他是个直性子,官老爷不管,就去找神仙老爷诉苦。阴间的父母官,就是城隍爷。所以许挞请了香,去了郡城里的城隍庙情愿。香烛烧的挺快,看来是城隍老爷接了状子。
不曾想,一旬后,死去的媳妇竟给许挞托了梦。许氏再不像重前那般凶悍,见到许挞后恸哭不止。她劝许挞续贤,不要为她再告了。就算是城隍爷,也不会替他们做主的。
许挞醒来,觉得蹊跷。后来一打听,才得知李博山受了高人指点,给城隍庙捐了一大笔银钱。城隍老爷拿了好处,也帮着他息事宁人。
都说“钱可通神”,许挞见识了,却不甘心。郡城不管事,便去州府衙门去告,州府不成,就去京城。可是民告官哪有那么容易。许挞不知受了多少罪,一个老实人也慢慢变了心性。
后来许挞不告了,走了趟绿林,之后又参了军,守了几年边关。所有人都以为许挞想开了,放下了的时候,许挞回来了,还亲手杀了李博山。
昆余喟叹道:“要我说,许挞这才是真的想开了。既然老天爷不公道,他就自己找公道。”
韩风晓默默不语,直接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市井水酒远不如秦过江的那坛子琼浆玉液,入口辛辣,回味苦涩,不过却更当称为酒。
有酒喝,真好!
之后两人再无言语,各喝各的,直喝到夕阳余晖如血染。昆余醉醺醺的回去了,韩风晓直接醉倒在桌子上,被几个伙计搀着送进了房间。
韩妮很贴心的打水泡茶。周爷爷也时常这样,她都习惯了。神火也没回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子边喝茶。
韩风晓会喝酒,还喝醉了。
难得一见。
沙冬儿一直没有露面,也不见影魅。不知是就在某处影子里,还是去做别的事情了。
韩风晓躺在床上,梦呓般呢喃道:“这样就公道了吗?杀了人,报了仇,公道还在吗?公道在哪呢?”
神火冷声道:“韩风晓,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道。”
韩风晓偏过头,醉意朦胧的嗤笑道:“你都是个王了,都说没公道,看来这世道还真要是完蛋了。”
神火正襟危坐,一身王者威严,不怒自威。“那你说说何为公道?你的公道就是别人的公道了吗?百姓的公道就是公道了?还是说王侯将相的公道就是公道了?或者说,神的公道就是公道了?”
韩风晓眼神迷离,竟是咧嘴笑道:“神火,你也蛮好看的……”
神火瞪了他一眼,“少和我装醉。有些事可以得过且过,有些事解不开,就会成为心结。心镜蒙城,你以后还怎么拿剑?”
韩风晓颓然的坐了起来,嘟囔道:“抱歉,你一点也不好看……”
神火翻了个白眼。悠悠道:“你是觉得世道对那许挞不公吗?觉得昨晚是在多管闲事,你该放那许挞走掉?”
楼下的酒话声音太大,她想听不到都难。
韩风晓苦笑道:“杀人偿命没有错,可他报仇又有错了吗?没人给他公道,他便自己找公道,这又错了吗?”
神火说道:“都没错。这种事,自古有之,甚至要比这场仇报更加凄惨。一场意外却卷起的两国战火,最后尸横遍野,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