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望着他远去的背景,心知今日一别,几乎便是永别,一时竟有些莫名的不舍。而另一边童夜哭已将先竞月背上摆渡小舟,正高声招呼自己过去。情急之下,她当即提高声音,扬声问道:“你到底姓甚名谁?”只听那和尚朗声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道言道理之道,言语之言。”
谢贻香见这“道言”二字,分明是以“言思道”三个字颠倒顺序排列而成,十有八九又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假名,顿时怒道:“我是问你的真名叫什么?”
只见远处那和尚似乎微微一愣,不由地停下脚步,继而笑道:“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提他作甚?也罢,鄙人俗家姓姚,草字天喜……”说着,他脚下再不停留,一路踏沙而行,终于消失在了远方。
之后谢贻香便同先竞月上了童夜哭准备的海船,扬帆出海,乘风破浪,径直驶向南海深处。先竞月毕竟受伤太重,又饱受风浪颠簸之苦,难免精神萎靡,却又彻夜难眠。对此童夜哭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以灵丹妙药暂时保全他性命,待到日后抵达南洋诸国,再看是否能够另寻良方,续上他周身断裂的经脉。
如此航行数日,这一夜难得遇见风平浪静之景。但见宁静的沧海之上,漫天繁星拥簇着一轮玉盘般的明月,将银白色的光辉洒向人间。谢贻香便将师兄从船舱里挪出来透气,两人并肩安坐于甲板之上,静静欣赏着眼前这一幕海上明月。
似这般过了许久,望着月光下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谢贻香不禁浮想联翩,喃喃自语道:“最近我总是想起金陵城里木屋中的那位前辈,若是换做以前,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我都会去找这位老人家指点迷津。如今想来,那位前辈多半便是鬼谷一脉当世的两位传人之一,乃是生死之中的生、纵横之中的纵,也便是得一子曾提及到的那位师兄。因为那位前辈当时曾说过,在他师门之中还有一位弟子,却是和他相生相克,不可并存于世,倒是符合青田先生说过的鬼谷一脉的行事做派。只可惜我恐怕再也寻不到他们二人,终究无法证实此事……”
“……对了,当年那位前辈还曾以星象预言,说天下大乱将至,作为恒星的岁星势必下凡为祸人间,唯有一颗光芒耀眼的昙星能与之抗衡。我当时虽不太明白,但历经这一路行来的见闻加以印证,只怕那位前辈所说的岁星,便是指言思道其人,而得一子则是那颗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昙星,这也是我一直对那小道士深信不疑的主要原因。谁知事后再来回想,恐怕却是我想错了……”
“……要知道言思道虽然一心图谋天下,但到底还是功利之心,凡事至少会权衡利害得失,不至太过出格。但得一子行事却是全凭一己喜好,为争一时输赢胜败,不管赔上多少人命也在所不惜,甚至将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视作蝼蚁。其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却是远胜言思道了。所以我又有些迷茫,莫非得一子才是那颗祸乱天下的岁星,言思道反倒是那颗能够压制他的昙星?”
说到这里,她又连忙摇了摇头,犹豫道:“但这似乎也说不过去,言思道毕竟也不是什么善类,本质上和那得一子并无区别,一个是不死不灭的魔僧,一个是目生双瞳的妖道,根本便是一丘之貉……所以这些天我在船上又想了许多,倘若那位前辈所言非虚,师兄你看有没有这个可能,那便是无论言思道还是得一子,其实都是那颗岁星的化身,却在人间一分为二,乃是通过相互之间不断的争斗,以此祸害人间、屠戮苍生。至于那颗能够压制他们二人的昙星,则是指你我二人,所以最后的结局才会是你杀了言思道,我杀了得一子。”
说罢,她见一旁的师兄并无回应,倒也不以为意,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有便是我们上船离开中原那天,言思道曾提到青田先生留下的两句话,说是要他去北方重新修建一座皇城,以此取代龙气尽失的金陵城。对此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却让我想起金陵城里那位前辈,当年也曾给我留下过几句话,乃是释道纵横诚意归,雷风止戈燕南飞,水来花落去,只为待君来。这些天我苦思许久,倒是终于明白了那位前辈这几句话的意思。”
接着她便解释说道:“首先释道纵横,指的自然便是言思道和得一子这一僧一道之间的对决。而诚意归,却是指青田先生的归隐因为本朝创立的第三个年头,皇帝曾敕封青田先生为诚意公。所以这句话说的便是言思道、得一子和青田先生这三个当今世上谋略最高之人,暗示了他们之间后来的斗法。”
“再说第二句中的雷风,应当是指易经六十四卦中的雷风恒一卦,却故意藏住最后这一个恒字雷风止戈,对应的自然便是恒王兵败。而燕南飞三个字,依照言思道的说法,接下来他便要前往漠北辅佐赵王,并以一顶白帽相赠,那么这三个字恐怕便是说赵王在言思道的辅佐之下终将功成,南下夺取江山社稷。要知道漠北自古便有燕赵之称,以燕寓赵,倒是合情合理。”
“至于第三句水来花落去,则是再简单不过。花落为谢,分明是在暗示我今日漂洋过海、远遁南洋之行。甚至还暗示了得一子引来的那场长江大潮。可是这最后一句只为待君来,我却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结合前面一句来看,倒像是说我今日远赴南洋归隐,乃是为了等候一个人的到来?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
说到这里,她不禁转头向先竞月问道:“师兄你博学多识,依你之见,最后一句话里的这个君字,到底是何意思?是既见君子的君,还是君王的君?又或者仅仅只是对一个普通人的尊称罢了?”
不料话音落处,她才发现身旁的先竞月双眼紧闭,呼吸若有若无,分明早已沉睡过去。谢贻香不禁微微苦笑,解下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上,独自起身来到船舷处眺望。
只见皎洁的月光映照下,浩瀚的沧海深邃而静谧,似乎足以将世间的所有忧伤深埋其中,却又教人看不出丝毫悲喜。一时间她忽觉心潮起伏,思绪万千,竟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涌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