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得几乎令人窒息,漆黑的府门紧锁着金碧连楹,飞阁流丹,像是一个母亲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护着宅邸里的一切。
只是这一份坚强,在亲军都尉府的士兵们手中明晃晃的绣春刀下,显得那样的无助……
“围府,任何人等一概不得出入!”毛骧大手一挥,一众亲军顿时散开,把前门后庭围得水泄不通。
“府内一众人等悉数锁拿,拒捕者当场格杀!敢走漏了一个人往韩国公府送信的,提头来见!”
又是一声令下,几名亲兵踹开大门,当先冲了进去。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各种“噼铃啪啷”的打砸声,呼喝声、并着女眷们压抑的哭喊。
不多时,亲兵们便押着一众人,哭哭啼啼地从里面拖了出来,可怜赫赫李府,连一个人都没剩下,所有家眷、仆役一体锁拿,黑压压地一片,几乎漫了大半条街。当先一个中年文士披头散发,带枷落锁,一见着毛骧,眼里就几乎喷出火来:
“毛骧!你一个小小都督佥事,怎敢如此放肆!”
此人正是李彬。
那一日他得到达鲁不花的回报,得知彭展镇已死,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又听说杨真已被应天府锁拿,不由得更是心花怒放。
前不久,他正在书房中画着杨子晴的画像,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这个温柔可人的少女在自己的身子底下婉转承欢的模样,正觉口渴难耐,突然外头一叠声儿地吵了起来,跟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外来了好多锦衣华服,持刀带锁的强盗,见人就拿,老爷快逃命吧!”
一句话把李彬唬得怔在那里做声不得。这金陵城乃是大明帝都,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强盗?难道……
一念未已,外头便明火执仗地冲进来几个精壮大汉,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见了他二话不说,当场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彬顿时心中一阵惊疑:从这些人的服饰,他已然看出对方不是什么强盗,而是亲军都尉府的人,可这些人都是天子亲军,没事抓自己做什么?不由得高声喝骂:
“我乃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然而这些人却是一句不答,只顾推搡着他往外赶,李彬一路行过,见府中各房哭声一片,自己的几房夫人、小妾个个披头散发,被铁链锁着往外拖,又见房中、院内屉倒柜翻,无数珍稀瓷器、字画散落一地,顿时又惊又怒,因此看到毛骧,便立时火冒三丈。
但毛骧虽被他喷得一脸唾沫,却是半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李大人~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贪赃枉法,东窗事发了……陛下着我来请大人刑部喝茶,有什么话,大人还是留着和刑部吕大人分证去吧。”
“东窗……事发?!”
李彬顿时一阵手脚冰凉。
这怎么可能?
达鲁不花回报自己的时候,曾详细说了整个过程,自己仔细想了几天,但觉滴水不漏,怎么会……?
而且如今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可能出问题?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只是他没发觉,自己的这服表情已全部落在了毛骧的眼中。
“那是自然,”毛骧道,“否则下官一个小小的都督佥事,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跑到李大人府上撒野啊——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彬的心头不禁一阵突突乱跳……
他已经看到了毛骧身后士兵手中的天子剑。
事已至此,即便再怎么不可能,他也必须相信了——相信毛骧的确是奉了皇命而来。
“就算你们怀疑我贪腐,”他勉强定了定神,“但这件事和我家人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我去刑部,也不用拿我家眷吧!”
“这个么……”毛骧笑笑,“倒是下官的为了大人着想,李大人毕竟是韩国公的外甥呐~这万一有人不知好歹,跑去韩国公府,这不是丞相大人左右为难吗?”
“你……!”
“再说了,李大人身上还担着一层欺君之罪啊……这欺君可是大罪,要株连三族的,反正迟早都得拿,如今正好顺带。”
“欺,欺君?”
“李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毛骧哈哈大笑,“您在狱图县,和通州府任上都做了什么,这才过去了几年?怎么就忘了?”
一句话说得李彬胸口如蒙重击,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他原以为只是自己四处置业,惹到朱元璋怀疑贪腐,自己只要咬死是舅舅的资助,凭皇上对舅舅的宠信,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万想不到河图县、通州府的两件旧案也被揪了出来,这……
事到如今,“完蛋”这两个字音如丧钟般沉重的大字,已经狠狠敲在了他的心上,砸得他冷汗直冒。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一轮白日凌空高悬,正把自己无尽的光和热无私地洒向大地。
明明已经是初冬了,怎么太阳还是那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