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杨花落尽子规啼(2 / 2)帘外拥红堆雪首页

我惊诧又心疼的说:“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家的。你的父母呢,你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呀。”

他没有回话,只是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给我。

我接着问他:“那你出川后要去哪儿,是不是要去见你那个很重要的朋友?我一直都想问你,你的那个朋友到底有多重要啊,竟值得你如此冒险。你的朋友是男子还是女子?”

他粲然笑道:“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如果是男子就说明你重的是义,若是女子,就说明.....你重的是情。”我问了我一直不敢问的话,如今开了口,也算解了我多时的疑惑。

他静默须臾后,正色回答我说:“她是女子。”

“是什么样的女子,她温柔吗,她长得很美吗?”

我艰难地问出最后一句,心里猛地一疼。

紧接着,他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很美,很温柔。在我眼中,她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怅然的说:“她是你的心上人吧,你一定很喜欢她。”

“为什么怎么说?”他侧过头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柔光。

他只是提起那个人口吻和神色都可以这样温柔,如果那个人在她眼前,他又该如何,我想象不到,也不愿细想。我很难过,面上却还要带着不在意的笑,我艰涩的说道:“你提起她的时候,你的眼睛都在笑。你们是情人吗?”

他苦笑,唏嘘说道:“她已经嫁人了。”

我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汹涌波涛,惋惜道:“她可真没有眼光,你这么好,她居然嫁给别人。”

“不,她眼光很好,她嫁给了最应该嫁的人。”他的语气沉缓认真,一点不像假话。

我问:“那你不嫉妒吗?”

他不再说话,神色却陡然变得落寞。

“我阿达说人都是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越想要,总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事实上,想要的东西未必就适合自己,是偏执让人越陷越深。既入迷途,就该及时抽身,你应该舍弃执念,往前看。你这样好的人,不该被辜负,你可以看看别人呀,比如,你可以看看我。”

我红着脸说完这番话,嘴已经在不由自主的打哆嗦了。

我从来不知道孟节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我能察觉到他一定不是什么乡野村夫。我和阿达送岁贡进芙蓉城时,也见过几个勋贵王孙,孟节身上的贵气和他们很像,与生俱来,怎么都掩盖不住。

我阿达虽然是土司,可我们依旧是汉人看不起的西南蛮夷,而且我相貌平平,并无任何出彩处,只从外貌上就和孟节极不般配,这样的我怎能不自卑呢。

这些话,很早以前我就想说的,拖到今天才厚着脸皮惶惶开口,孟节就是要嘲笑我,我也绝对不会生气,顶多懊恼自己不知分寸。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生怕从他眼睛里看出为难或者是鄙薄,我甚至想要逃跑。

默了片刻,他用对孩子一般的口吻答复我说:“阿木茉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等将来你心中有了谁,你就会发现,你的眼睛永远只会追随着他,无法移开,也看不到别人。”

他拿这种话来搪塞我,还不如直接嘲笑我让我容易接受。

我站起身,瞪着他气鼓鼓道:“我不小了,我都十八了!像我这么大的姑娘,很多都做阿莫了。我知道,你就是瞧不上我,你就是放不下那个女子。可她都做了别人的妻子了,你再念着她又有什么用!”

我心里难过得很,委屈又气愤,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他。鼻尖一阵泛酸,眼泪就不听话的流了出来。

见我哭,他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渲染什么悲伤的氛围,于是擦干净眼泪平复了心情,将话引到别处:“你是为了她来的沂谷,那她是生了什么病?”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知道,我找不到病因。他们都以为我的医术很厉害,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也曾以为自己能做到的。我明明治好过很多人,但我偏偏治不好她,只能勉强延她几年寿命。”

见他这样自责我十分心疼,却因嘴笨找不到什么话开导,只能蹲下身静静的陪着他。

他凝着我自嘲一笑,眼眸逐渐湿润,竟连嗓子也有些沙哑了:“我是个懦夫,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我来沂谷找巫医,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其实是我害怕了,我害怕看到她受病痛折磨,而我却没办法减轻她的痛苦,我害怕救不了她,害怕看到她在我眼前死去。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他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是那样无力、悲凉,他抬头看着星空,继而又失落的垂下头去。

原来他是这样的脆弱,这些年他过得一定很苦。我很想抱抱他,小声告诉他,他并不是懦夫,这不怪他呀,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伸出手试了又试,最终没能付诸行动。我找不到立场去拥抱他,他想要拥抱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回去看看她吧,或许她正想见你呢。”我拍了怕他的后背,温声宽慰。

他凝睇着我,黯淡的眸子恢复了些许亮色,颤着声征询道:“她真的,会想见我吗?”

我重重的点头,笃定回他说:“会的,她一定会想你。”

他笑了,好看的眼睛彻底明亮起来,一滴圆滚滚的泪珠滑落到他鼻尖,不一会儿,眼眶里涌出更多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一样掉了下来。

天上的星星渐渐稀朗,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静坐在星空下。不知何时,我恍惚睡去又恍惚醒来,睁开眼,天微微亮。孟节依旧还在这里。他闭着眼,安静得犹如一尊玉佛。

我没来由的感到心悸,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凉一片,轻轻一摇,他便仰头倒了下去。他已经没有鼻息,身体也僵硬了。

我慌乱的抱住他,拼命的想要将他唤醒,可他始终没有再睁开眼。我绝望的嘶声恸哭,哭声惊飞了林间栖息的野雀。

.......

为孟节整理遗容时,我在他怀里发现了一封南瞻来信。信纸破损泛黄,很多字已经看不出来,只能勉强拼凑出末尾一行十余字。

“后已薨逝,弥留曾念汝,盼汝归之,勿再漂泊。”,落款人叫秦落雪,落款日是去年的七月二十一日。

益州山高路难行,这封信传到沂谷竟耗去了如此多的时日。

我不知道孟节是何时收到的这封信,也不知他的死和这封信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他是迫不及待的赶去见那个人了。

我派人将他的骨灰送回南瞻,按照信上的地址务必送到那个叫秦落雪的人手上。

——

很多年以后,我接替了阿达的位置成了沂地的土司,此时的我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很多事记不清了,可我依旧记得孟节。都说魂归故里,我惦念着他有没有顺利回到家,有没有如愿见到他的心上人。

木棉花开的季节,我独自来到姚安,圆了当年没能来赏花的心愿。红花灼眼,可心里有个地方却始终空空的。我飞奔到垝垣之上,举目望着四野,却无法看到山的尽头。我放声大喊,“孟节,我眼中也有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山川回音有没有把我的话传到他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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