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八章 怪物审判(十七)(2 / 2)不可名状的章鱼怪首页

他们已经来到了巨大的铁木弧形门前,这座竣工于六十年前的城市如今的外貌委实与“新”字无关,每一面墙都应该红漆“危”和“拆”,狂风天那叫一个飞沙走石,小到沙砾大到砖石都卷在风中,满天的砖粉从墙上剥落,远远望去好像整座城市都在风化。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戍卫部队摇动绞盘放下了木制吊篮,亡灵们拖着张浮鱼站了上去。

按理来说,吊篮左右要用两根绳子吊着以维持平衡,可亡灵们脚下的这块烂板子……

打个比方吧,就像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木板中间插着一根杆子,杆头开了洞,绳子从洞中穿过,这种东西只可能是一个要签生死状的高空跷跷板。

重的先死,轻的抓不住杆子也要滑下去。

“为什么不走门?我觉得还是走门……”张浮鱼声音被打断,绞盘开始拉回绳子了!他一脸惊恐的抱着木杆,板子升空的同时也在慢慢地左倾,斜到六十度时,三人都死死抱住了木杆,就像失足落崖者抱住峭壁上横长出的一颗树。

吊到一半,木杆已经承受不住板子和人给它的压力,爆出大量毛刺了,俩亡灵倒是镇定,能用绞盘拉它们上去已经很不错了,戍卫部队更多时候是丢一根甚至没栓牢的绳子让它们自己爬,蹬碎了砖头还得赔钱。

回卷到顶时,张浮鱼早没了力气,他就一只手能动,全靠亡灵扯着他才没滑落,戍卫部队扯着他的后领发力,他被拉上了城墙,抱着杆子的两位亡灵也轻松的跳了上去。

一个黑袋直接套了上来,张浮鱼挣扎了两三秒,但箍着他后颈的骨手一使劲,他就软了,乖巧的任由摆布。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寂静的,张浮鱼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闷在黑袋中的每一秒都很漫长,他数次喘不上气,想要休息,可只有脚步声会回应他。

脚下的路凹凸不平,硌的像公园的鹅卵石小径,紧接着拐弯了,路也平整了起来,润滑油和火药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腔,远处传来某种巨大机械做功的噪音,他似乎走出了建筑物群,阳光直晒下来,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烫到能将鸡蛋煎个半生不熟了。

看来要接近最终的目的地了。

张浮鱼的手心在冒汗,心跳加速,他隐约的能听见人声,再过几步,转一个弯,声音忽的爆开!他似乎一下从幽寂的古巷步入了繁华的闹市!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呛人的烟味弥散在空气中。

张浮鱼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他已经习惯了一两人、两三人的清净,这数十上百种声音融汇成的巨浪猛烈的冲击着他的耳膜,他脑袋嗡嗡震鸣,几乎听不清任何一句对话。

再步行了一两分钟,他踉跄了一下,是阶梯,亡灵们在搀扶着他登台,声音逐渐转小,他一步步往上,每一步都消去了一格声音,当前路一片平整时,台下已经鸦雀无声。

黑袋被揭下了。

猛烈的阳光映入眼帘,张浮鱼眯起眼适应,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好不容易清楚了,他就被吓的双手交叉挡脸,还抬起了一只右腿护在身前。

地上猛兽踞伏,近的是虎熊,拱背竖毛,再过是狼豹,呲牙夹尾,他竟然被一大群食肉动物围在中心!

妈的,它们要搞兽决!

但等了许久,一点声音都没有,张浮鱼壮着胆子看去,竟是一地栩栩如生的彩绘地板画,离他越远的生物越是东拼西凑,百兽里你割一个角、我剁一条腿、他卸一口牙,就这么拼成了一只只完全不符合生物演化规律的畸形怪物。

张浮鱼有些羞恼,他知道这些野兽彩绘的意义,纵古及今,华夏人都在耍这套把戏:下马威。古有谋士进策语不惊人死不休,今有神棍算命开口就是我观你印堂发黑,就连警察审问犯人也要先吓他一吓,打掉犯人的嚣张气焰。

只要吓到你,接下来的一切都好说。

他已经扮完了小丑,可台下没有哄笑,还是那么寂静,张浮鱼向着台下看去。

早在登台时他就已经想象出了画面,想象台下那一片极具邪恶仪式感的黑海,风扬起它们的黑袍,如同一片发岔出骨枝的黑树林,但他已经做好了微笑的准备,就像公元339年的雅典法庭上从容面对三百六十张死刑判决票的苏格拉底,他把所有的无畏和勇气都留在了这一刻。

现在没了。

而且还傻了。

观众们并不黑,反倒白的很,这是一群连衣服都不穿、甚至连身躯都不全的小可怜。

最可怜的甚至没法动,只能被人抱在胸口——它只有一个头骨。

放眼望去,高低脚的、长短手的、没骨盆的、缺肋骨的、只有上半身的、无手也无脚的……

丐帮见了要合不拢嘴,都不用后天加工了,全是天生的乞讨界仙苗。

实在可怜,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来审判他的,倒像是被一大伙冒险家给审判了。

张浮鱼下意识退了几步,头“砰”的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龇牙咧嘴的揉着脑袋回头,身后竟竖立着一根巨大的铜柱.

越过铜柱,他看见三把椅子与椅子上洗的发黄的白袍,三位亡灵正坐在圆台边缘,以铁铅色的哥特式尖顶教堂为背景图,盛大的阳光严丝合缝从中心割开广场、圆台与教堂,也割开了那个坐在中心椅上的亡灵,它身上一半是影的冷肃,一半是光的飞扬,淡金的潮水在它的白袍上肉眼可见的蔓延开来,当褪去最后一丝阴影,泛旧的白袍缀着阳光的暖意,光晕中它的面孔甚至带着难言的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