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官员对自己的前途尚且感到茫然无奈,又哪有多余的精力来操心江浙行省的那一小撮上不得台面的海寇?
一心修习大喜乐法的至正帝自然懒得过问,脱脱、也先帖木儿、老章等重臣也都被红巾军扰得焦头烂额。
贩盐、海运等事牵连甚广,谁也不愿意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给了方国珍足够的喘息时间,不疾不徐地发展势力,积蓄钱粮,至今为止整个浙东道少有没被方国珍以重金收买的官员。
浙东道,台州黄岩。
这是方家兄弟的故乡,达识帖睦迩特意选在此处与这个久闻其名的海寇首领见面,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消除他的戒心,表示自己的诚意。
尽管煮盐的亭场每年能为朝廷贡献不菲的一笔财政收入,本地百姓却并不富裕,以至于达识帖睦迩很难找到一处适合他身份和排场的见面地点。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方国珍差人回信道,“不必大费周章,就在亭场见面。”
今日约见方国珍不是代表朝廷,所以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穿着官服,但纵使达识帖睦迩寻了套常服套在身上,也仍旧与亭场中正在抛洒汗水辛苦煮盐的亭户们格格不入。
正值午时,头顶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亭场中却连个遮凉的地方都没有,达识帖睦迩来回挪动着步伐,无奈于脚下石沙尽皆滚烫无比,烦躁之余将手中折扇狠狠地一拍大腿,拧着眉毛向下属责问道:“怎么回事?方国珍怎么还没到?”
负责传信的下属比他更急,心中早就骂了方国珍千万遍,真不该轻易相信这贼人的鬼话,说好了巳时末见面,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连他的人影也没见到!
心急如焚的下属谄媚地凑到自家大人身侧,快速地摇摆着手中扇子道:“或许是这姓方的怕了,所以不敢现身。大人,不如我们先回去,今太这日头太毒,可得小心着,万一晒伤了您,小人就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没法补救呀!”
拙劣的逢迎之词将达识帖睦迩逗得一笑,挑眉打量着这名办事尽心尽力的汉人下属,挪揄道:“若是方国珍这些汉人都像你这般识趣,我也不至于亲自从大都跑来一趟。”
“那是方国珍没有见识过大人的威势,待大人对其晓之以理后,想必他也不会不识好歹。”
“那就再等等。”达识帖睦迩移转目光,看着亭场中劳累的鬻海之人来打发时间。
人群之中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三哥,再拖延一会午时可就过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家老五方国珉,他口中的三哥自然便是方国珍。两个人早就以亭户的身份混到了亭场之中,暗中注视着达识帖睦迩的一举一动。
方国珍有些迟疑道:“都说这个人平日里仗着功劳飞扬跋扈,可今日看来却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方国珉觉得是方国珍太过小心,于是劝道:“三哥,这位大司农好歹也被太阳烤了这么久,今天若是就这样将他晾在此处,他一定会记恨我们的,到时候他若是毁约,与泰不华站在一处,我们可就很难应付了!”
方国珍也在担心此事,经弟弟一劝,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嘱托道:“一会我自己出去,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紧回去通知二哥。”
方国珉也知道三哥此去安危难测,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国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在亭场中绕了一圈后才向达识帖睦迩走去。
“干嘛的?去去去!一边去!”凑在达识帖睦迩身边的下属见到穿着破衣烂布走过来的方国珍后还当他是不开眼的普通百姓,不耐烦地想要将他轰走。
方国珍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谈判之事如同讨价还价的生意一样,万万不能丢了气势,于是把心一横,也不解释,一巴掌扇在了这名下属的脸上,厉声喝道:“滚开!”
见到有人闹事,远处的两名扈从立刻充了过来,将刀拔出对准着方国珍道:“哪里来的贼人,休得无礼!”
方国珍已经接触到了达识帖睦迩的目光,知道此时更不能服软,于是目光更加凶狠地看向扈从,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我来找人。”
达识帖睦迩的目光始终打量着方国珍,穿着虽然不堪,但从他逼人的气势来看,绝对不是凡人。于是快步走上前,将抽刀出鞘的两名扈从拦了下来,表情玩味地试探道:“你是”
方国珍嘿嘿一笑,“没错,就是我!”
达识帖睦迩见他承认了身份,便吩咐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散去后,才缓缓出声,“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见面的地方是你选的,却让我多等了你一个时辰。”
方国珍这才绽出一个笑脸,拱手道:“毕竟您是官我是贼,身份差异在此,我做事还得小心这些,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