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声音传出,戴仲狠狠一愣,立刻跑过去像只疯狗一样手脚并用地把那还活着的兵丁从死尸堆里挖出来,可想要扶他起身的时候,却沾了一手的粘腻。低头一看,兵丁的肚腹破得像个烂口袋,里面的东西兜不住了全都掉在地上沾满灰尘,戴仲呆呆地拾起一节肚肠往他的肚子里塞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像是受伤的困兽一般哭吼起来。
仅仅是半天啊,守城的官兵死伤竟然超过三千人!虽然在防御工事和重型武器的支撑下,敌我双方尚且陷在艰难的拉锯战当中,可是谁都知道蒙州已经撑不到下一个月亮升起的时刻了。
“戴小将军……”方征也受了伤,拖着半瘸的腿走过来,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嗓子眼里满满只有苦涩。
说不出话,那就看一看天边缓缓升起的明月吧!看那银白月刃下静谧如同潜伏的怪物,散发着浓浓杀意的象城!荒野吹来的风掠过猛涛河,带着血腥味的水汽笼罩在整个蒙州城上空,仿佛马上就有索命的恶鬼从那黑中带红的河水里爬出来,扯着人的脚腕,一直拖进无间地狱里去。
方征的脸皮狠狠地抽了几下,他难以控制地去预演自己会怎么被象城踩成肉酱。就在这时,城下跑来一个虎迸卫,对两人报告说大牢里的叛徒嘴巴撬开了。
这是预料当中的事情,根据记载没有人能在水刑的折磨下熬过一个时辰,这个弓箭手咬着牙关整整挨了一个多时辰,已经算是一条硬汉了。
反叛的理由也没有超出谢琅料想的范围,果不其然还是因为“帝流浆”。这东西早在谢琅开始布置防御工事之前就已经跟着走商的队伍流传遍了整个蒙州,只是竟然也流入了军营……陆凌霜拿到供词之后面色变了几变,把谢琅交给戴仲照顾之后便提着长刀出门了,今天夜里,蒙州大营中会有好几个将领“被蛮平刺客暗杀”……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未完全出来,蛮平军倾巢而出,在猛涛河畔整齐地列出了阵势。与昨日不同,今天打头阵的是步兵营,一个个提着云梯和盾牌,后面是长枪和弓箭,而发挥着攻城锥作用的象城则不知何时被拆分成了两块,一块披挂白银铠甲,一块披挂黄金铠甲,蓄势待发。
中军内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戴仲看着蛮平如此阵势,气得几乎头发根子都竖了起来——他娘的,这群狗贼要比赛!比哪一队更加勇武强悍,比哪一队能更先攻破城墙,比哪一队杀的人更多!
“我等脚下乃是俞国的土地!乃是俞国的蒙州城!都给老子记住了!”戴仲拔出长剑来斜指向天,厉声大喝“无论是什么敌人,若胆敢进犯,必将尝到复仇的苦果!战!血战!!死战!!!”
“弓箭上前!”“火油烧起来,滚木礌石全部搬上马道!”“防御工事的缺口全部堵死!”
不够啊,还是不够啊,支撑不住了。
蒙州已经没有可以阻止象城前进的武器,到了最后,谢琅甚至下令把死在城头的蛮平军尸体用投石机扔出去。血渍在城头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战线几乎是用人命在维持,可蒙州兵力真的不够了,蜂拥而上的蛮平军手里提着弯刀,狰狞地笑着把守军的心脏挖出来塞进嘴里大啖,那个守军还没有断气啊,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脏在敌人嘴里变作一团肉泥!
谢琅觉得自己一眼望进了地狱,他实在是心力交瘁了,全身都在痛,站立的力气都已丧失。冷汗顺着额头滚进眼里火辣辣地疼痛,耳边嗡嗡直响,明明金铁相击和无数的哀嚎惨叫声音就响在身边,却像是隔了一层迷雾般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他想再努力听一下的时候,却被一直护在身边的陆凌霜打横抱起来跳下城墙,没命似的向蒙州城内的层层坊市跑去。
“不要走,快放下我……”他是蒙州的首官,他必须要站在城墙上谁都能一眼看得到的地方,怎么可以逃?“我还能督战……防御工事不能倒,蒙州城不能失守——”秦留月说过,如果能保住防御工事,至少还会有四分之一的人活下来,如果他多撑一会儿,或许就能再多活一个人……
有温暖的液体滴在脸上,谢琅不知道那是血还是眼泪。
陆凌霜低声告诉他“蒙州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