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三年,春分,温州府。
温州城虽不及洛阳和湘京那样繁华,却也是一座富庶的江南名城。城内客栈茶肆酒馆鳞次栉比,房屋小巧而又别致。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精致的温州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温州城内最大的德咸客栈似乎被人包了场,只见客栈内伙计们忙手忙脚,搬桌子,摆凳子,搭戏台子,似乎今晚有重要的客人前来。
德咸客栈的一间客房内,一年轻女子正端坐抚琴。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却又如冬日里傲雪凌寒的梅花一般。
“谷主,好像来了。”说话之人正是那朱蕊,她虽已化装成了那抚琴女子的侍女,但她那双满是江湖气的眼睛,还是尽显侠女本色。
这个抚琴女子自然就是血谷谷主,梅知霜。
“朱姨,你说他们都谈崩了,那个西班牙公爵还来温州干嘛?”梅知霜一边说着,双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轻拢慢捻,弹出的旋律却简单而又悦耳。
前几日,血谷得到消息,由于西班牙单方面不愿意退让,坚持想要两广和福建,奚人觉得他们要的太多,同时,大概是分赃不均吧,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之间又发生了点摩擦,因而联军之事也只得作罢。
这一日,温州富商温承业包下了这德咸客栈,要宴请一位西方来的客人,大多数人以为这个西方来的客人不过是个商人,但血谷消息灵通,他们知道这个西方人就是那西班牙的里奥公爵。
“一个奸商,一个海盗,除了勾结谋财,还能有什么好事?”朱蕊冷笑一声道,“讲道理,这种事官府也不管管。”
“官府不管,我们血谷管。”梅知霜冷声道,“他官府算个什么东西?”
“谷主,那今晚我们怎么做?”
“简单。”梅知霜一声轻笑,一改方才的严肃,“听我弹琴。”
“谷主是说,以逸待劳,伺机而动?”
“不错,我们此行只为打探消息,绝不可打草惊蛇。”梅知霜只拨弄着琴弦,不抬头道,“若是他们要谋那不义之财,那这钱,血谷收了。”
“属下明白了!”朱蕊朝着眼前的小姑娘作揖道。
这梅知霜不过十八九岁,只是她母亲“不灭”冉虹星待朱蕊有恩,况且这梅知霜能文能武,又待人宽厚。所以,即便是桀骜不驯的朱蕊,对这少女谷主也甚是服气。
入夜,那神秘的西方客人到了,酒席也开了。作为被温承业重金聘来的琴师,梅知霜也是好好准备了一番,就等着上台了。
偌大的德咸客栈,一楼却只坐了一桌人,显得格外空荡。这一桌人非富即贵,穿着锦衣丝袍,吃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席中一人十分显眼,便是那褐发深目的里奥公爵。
正对着酒桌的戏台上,唱戏的,献舞的,那里奥公爵看着似乎没太大兴趣,只出于礼貌频频点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里奥公爵和坐他身边的温承业不停窃窃私语,笑来笑去。
梅知霜准备上台抚琴了,只见她架好琴,正襟危坐,伸出手,十指在那琴弦上来回拨动,美妙的琴音瞬间倾泻而出,柔婉动人,好似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好似林间鸟儿的呢喃,一折连着三叹。忽的曲风一转,琴声变得铿锵刚毅起来,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撩拨着在座所有人的心弦。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但那乐声好像仍旧飘扬在四周,久久不散,昆山玉碎,香兰泣露也不过如此了。
那里奥公爵竟难得地露出了肯定的笑容,他色眯眯地望着眉目冷峻的梅知霜,冲着她指指点点还伴随着傻笑。梅知霜看在眼里,只觉得这洋鬼子相当恶心,便收起琴,下台离去了。
待梅知霜走近那里奥公爵的客房,她想到里面说不定会有些线索,便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偷偷溜进了这客房。
这客房除了堆放了几件西方人用的日常用品,却也平淡无奇。梅知霜定睛往那书桌上一瞧,除了几瓶用玻璃瓶装着葡萄酒,还有一封信。
梅知霜走近前,毫不犹豫地拿起那封信并将之拆开,只见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西班牙文,梅知霜看不懂大多数的内容,但他看懂了温州府和温承业的名字,便料定这封信和他们此次宴会的目的有关,于是梅知霜把这封信塞进了袖子里,准备带给朱蕊看看。
梅知霜正回头准备偷偷溜出去,却听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看来是那里奥公爵回房了,梅知霜一时情急,只能纵身一跃,跳上了房梁。
那里奥公爵已然有些醉醺醺的,路走得不太稳,嘴里自言自语,说着梅知霜听不懂的西班牙语,不过看他表情有些不悦,怕是也没说什么好话。只见他走近书桌,拿起一瓶葡萄酒,拔出木塞子,直接嘴巴对着瓶口咕嘟咕嘟的往肚子里灌起了酒起来。
待他喝了大半瓶,一声舒爽的长叹从他口中喷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重的酒臭味,熏得房梁上的梅知霜直皱紧了眉头。
眼看着这肥头大耳的里奥公爵又要继续对瓶吹,却不知是因为酒喝得太急还是什么,他竟醉得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小半瓶葡萄酒也是随之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