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陆升,既是街头巷尾靠算命混口饭吃的陆升,也是那个号称天下无物不知的玉清上尊。
我本卦中仙,铁口断人间。
江湖代代有传说,江湖代代有高人,修者眼中的江湖,从来不缺游戏人间红尘的高人,陆升自认也算其中之一。或者说在知情人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表面看起来温婉可人,实则性情清冷高傲的女子与他是真字面上的“有缘”二字而已,更多的大概还是知道他底细的一种试探罢了。
但那又何妨?
他觉得有缘,便是有缘。
随心而定,随意而行,就当做是兴致来了算上一卦。
一切随缘。
——
巷尾摆了个小摊算命的老瞎子当然不是真的瞎子,不过是在有人来的时候眼皮上下一翻,装的像是开了“天眼”罢了。
作为江湖九流中下三流坑蒙拐骗这一行的老前辈,他非但不瞎,甚至单就眼力这方面,就算说不上一个登峰造极,至少“毒辣”二字是跑不掉的。
寻常前来卦算的人是喜是忧,所为何事,几乎一眼便知。即使一时间不知,借用过往的经验再偷瞟几眼也可猜至七八分,像是沧桑妇人多为儿女所囿,像是青年才俊多为红颜所愁,像是酸儒书生多喜欢听那前程无忧,像是富商大贾愿听那财物我留……
零零散散,众生皆妄。
老瞎子的一生就是普普通通的市井无赖的一生,没有什么既定的事实,整日整日的混吃等死,不知前路何在,只是奋力的,为了活着而活着。
唯一让他自己无比确定的,也只是他自认看透,靠着混口饭吃的人情世故。
虽然这一片的行里人都会尊他一声“前辈”,但他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真有什么被人称道的本事,只是单纯的资历老罢了。
好像这辈子也只有这倚老卖老换取一口酒喝的本事了。
无所事事的老瞎子随手用批命用的廉价毛笔在更加廉价尚未裁剪开的黄符纸上画了个颇具神形的人,画得正是不远处陆升摊位前站着的温婉姑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他绝对算不得什么君子,但打了一辈子老光棍,看几眼人家姑娘,留个念想还不行了?又不会少块肉。
抱着这样死皮赖脸的流氓念头,老瞎子放下纸笔后,继续偷偷观察着那美人儿与陆升的交流。
看着他们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看着他们一个拿竹片一个摸竹片,看着他们一个“严肃”的解卦一个认真倾听,看到最后那陆升满脸堆笑对着那姑娘说了声“慢走啊!欢迎姑娘常来啊!话说贫道对姻缘红鸾星的算法也是颇有研究的,下次……”
人行愈远,声音渐小。
看完一切,老瞎子瞅了眼像是喝高了的汉子,心里叹息一声,继续着自己的无所事事。
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对那个眉飞色舞的算命先生说了一句:“小子,悠着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路过此地路过你的一个客人,而已。”
言罢,有些索然无味的老瞎子也不再管那个在此地与他相邻摆了两三年摊但其实大家都不算太熟的男人会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小心翼翼地叠好了那幅黄符纸上的画像,整理了自己的小摊,打包成一个包袱,便匆匆离开了。
陆升感到有些好笑,不单单是因为老瞎子不自量力的提醒,更多的,还是其间夹杂着的善意与酸溜溜的妒意所体现出的人性之复杂,让他颇有兴趣。
整个下午,除了那个颇有缘分的小妞儿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外,陆升一直都昏昏欲睡着。
不过是之前朝着人多的街头,之后朝着老瞎子离开的巷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