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是说讨论吗?
江水源没有当场发问,转身下楼从行李中取出打印好的两份材料呈递给乔知之。乔知之转手把其中一份交给何德峰,毕竟他才是专业的。何德峰接过近百页的4打印纸,眼皮忍不住跳了几下: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怕不是对“写点东西”有什么误解?这是一“点”东西吗?它分明就是一本小书!
没错,在动笔之初,江水源就是奔着写一部书稿的目标去的。
短短一个多星期,他才思泉涌,废寝忘食,最后居然写出了近十万字。打印的时候,考虑到讨论时方便修改,也担心乔老先生年龄大,眼睛看不清楚,特意用三号字单面打印,足足一百多页,装订起来可不就是一本小书?
江水源也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存在哪些毛病:“这是我在读两唐书和资治通鉴的一些粗浅想法,乔老先生鼓励我平时多写点东西,就不揣简陋写了出来。因为写得比较匆忙,加上见识有限,所以凌乱不成系统,不少内容估计是老生常谈,对于问题的描述也局限于表象,没有能力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和探讨。恳请各位老师不吝赐教,让我找到努力的方向。”
何德峰倒不觉得江水源是谦虚。
事实上,很多历史学专业的高年级本科生,乃至研究生,在写论文的时候都存在上述毛病,这既是功力不到,也是经验不足,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磨练,逐渐掌握表述的套路和学术的黑话,才能写出真正合乎规范的学术论文。
何德峰看了看标题:“安史之乱后唐帝国与地方关系的重构?在唐代政治史的研究中,藩镇问题一直是学界重点关注的领域,随着研究理念和研究手段的转变,关于这一问题的著述也层出不穷,学者往往能结合自己的所学,提出独到的见解。你觉得,你的观点有何新颖独到之处?”
这是考较吗?
而且不难听出何德峰的言外之意:关于这个问题,前人已经研究得很深很透了,你一个刚进大学的小年轻,很多重要的前人著述还没读过,谁给你的勇气,让随便动笔信口开河的?是梁翠萍吗?
乔知之、季逊、胡格平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江水源,看他怎么回答。
江水源早已习惯了这种考较:“何教授说的对!关于唐帝国与地方关系的问题,研究著述确实很多,我刚刚学习中古史,又没有老师指点,只大致翻阅过陈寅恪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以及近年来出版的唐代州郡制度研究、唐代藩镇研究、唐代后期藩镇与州之关系新解、唐代河北藩镇研究等少数几种著述,肯定挂一漏万,写的东西里不少是前人论述过,而我没注意到的。”
我承认我看的书有限,没有把所有资料一网打尽,但是,研究范围内的重要专著我还是看了的,我这几万字可不是胡乱拼凑的!
江水源又说道:“要说观点有何新颖独到之处,那是在各位老师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我写这篇文章确实是有感而发,因为在读两唐书和资治通鉴的时候,有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比如我们都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其实是分裂次数逐渐变少、分裂时间逐渐变短的,像春秋战国500年,魏晋南北朝350年,到了五代十国就只有不到80年。这是为什么?”
乔知之、季逊等人若有所思。
江水源接着说道:“再比如从秦汉以来,地方割据势力就像恶性肿瘤,对皇权的维系构成严重威胁,要么像汉景帝、清圣祖一样快刀斩乱麻,采取手术切除,削藩平乱要么像东汉末年军阀混战、西晋八王之乱一样,病情迅速恶化,导致王朝更迭。为什么唐朝安史之乱以后,中央王朝能和地方割据势力共生150年,时间跨度甚至超过初盛唐?究竟是中央王朝采取了更有效的维系手段,还是地方割据势力学会了和谐共生,让帝国可以长期带病生存?”
何德峰也是眼前一亮。
江水源顿了顿:“这些都是大的方面。此外还有一些小的细节,也让我困惑,比如张巡以7000临时募兵抵挡12万叛军达半年之久,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奇迹出现?又是什么原因让其他唐军逡巡观望,导致悲剧的发生?仅仅是妒功忌能?再比如安史之乱以后,唐帝国为什么没有引以为戒,把削减藩镇一以贯之,而是一方面对部分藩镇极力镇压,一方面又在不停设立新的藩镇?难道皇帝和宰相们不知道藩镇的危害?诸如此类的问题,我都尝试着在帝国与地方关系的框架内,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何德峰连连击掌:“单这眼光和问题意识,就适合搞历史。来历史系吧,小江!别的我不敢说,二十年后,中古史研究肯定有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