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待侍人掀开湘妃竹门帘子,就见信肴着一身月牙白长袍,乌发未束,手捧一盏残酒,斜卧在檀香木躺椅上,醉眼半阖。旁侧,是一方矮矮的乌木漆桌,桌上零落散置着一个土陶瓷酒坛,与几样冒着冷烟的瓜果小食。
我与信肴相识多年,自是早已习以为常,他本就是个慵懒的性子,又不喜束缚。幼时在江府小筑时,他常是散着乌发,套上一件宽松的长袍就来寻我玩。我本是体弱,用了许多方子也养不好我这头枯黄的头发,故而,我每每看到他散落的一头比女子还要秀美的乌发,心下总要暗暗嫉妒一番。
倒是一旁的亓官颐,看到此番艳色,面上已氤氲了几分羞红,我又不禁多端看了几眼,此刻的信肴,还真有几分阴柔美艳,别道是亓官颐,饶是我从小见惯的人,多睥几眼,也免不了面红耳赤。
亓官颐故意轻咳了一声,听到声响,信肴缓缓睁了眼,见人而来,忙束了腰带起身。
“今早就听你们要来,怎的现在才到?本是为你们备的酒,都让我吃得差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遣人去添备茶果。
方后而入的亓官谡沿着桌前一方蒲团大喇喇地先落了座,又顺手从几案上拿起一粒葡萄慢慢吃着,“本来是要早来的,奈何嫂嫂太能睡,温婴楞是等了一个时辰,请了两回才起。”他说至后处,调笑之意越发明显,“说起嫂嫂的瞌睡之瘾,我与温婴皆是自愧弗如的。”
我一派自若安然,亓官颐横了他一眼,遂与我在信肴对面落了座,地上铺了一块虎皮薄毯,踩上去,十分柔软。
信肴嘴角微勾,顾自笑了片刻,遂才平了心神,将话题一转,“去岁时上了山,没个一月半旬,二位殿下是绝不会下山的,怎的今年忍得这么毒辣的日头也要来光顾小店?”
不提倒好,一提便让亓官谡兄妹蹙了眉头。
亓官颐捞起一块茶点便吃着便哀叹道,“唉,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如今我母后山中坐大,自然就轮不到我们这两只猴子什么事了。更何况还来了我父皇的那群莺莺燕燕,饶是将我这座花果山变成了五指山,待得好生憋闷。”
我捧着茶碗听着,顿时啼笑,这比喻,当真用得极好。
几人谈兴大起,愈侃愈欢烈,我只默在旁侧吃茶,静静听。此时侍人将茶果添上了几案,我扫眼一观摆得满满当当的各种茶点,粗略一计,约莫有十二道,唯有中意的却是那碟摆在信肴案前的棠梨糕,可奈何距离太远,霎时蹙紧了眉头。
正与亓官谡吃着酒的信肴微微撇了我一眼,将那碟棠梨糕换到了我面前,一派动作顺理成章,既无半分刻意亦无半分逾矩。
我微微怔了怔,心中暖意油然而生,抿唇笑着捞起一块棠梨糕。
这一切于我看来,本因自然,旁侧的亓官谡兄妹却微微诧异地看了看我,尤是坐在我侧位的亓官颐,面色微微一凛,却转瞬即逝。谈辞仍在继续,期间的气氛却似冷了几分。
临近八月的日头炼得天地滚烫,本欲去郊外跑马的计划只好作罢,几人匿在院里吃酒,下棋,赌樗蒲,慵慵闲闲荒度了半日。从饮风居出来时,几临日入。
临走时又遣人置了两大食盒的茶点,“料算这几日你的馋食该断粮了,先将就着这些零嘴打牙祭,听意楼的食盒明日才到,我到时再遣人帮你送上山去。”
亓官颐对此颇为不满,咂嘴假哂,“嫂嫂纵是信庄主相识多年的好友,也不必偏心得这般明显吧,我们兄妹与嫂嫂一道而来,怎的偏只有嫂嫂有礼携送?”
信肴随即一笑,“温婴公主言重了,一道而来,自是人人有份的。”说着又吩咐旁侧的侍人将另外两几只食盒呈了上来,“二位殿下今日随身轻寥,一会儿我遣人一道送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