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仅有的些许政治头脑,阳祯的脑筋里飞速运转着,推演着朝局的可能动向。在京城军事彻底失衡的情况下,偏向于小皇帝的元子攸一方,和仍想继续揽权的清河王一方,肯定都会谋取有利于自身的办法。前者是拿出了联络代北旧部的对策,可是后者应当怎样出招,以换取京城外的军事支持呢?
“那谁去担任相州刺史?”阳祯忽然察觉到一个关键点。
“这个倒是不知。”问到这么重要的问题,王渊却也不甚了了。
“原本是胡太后提议,让李尚书的长子李世哲担任,可是据说是清河王坚决反对,说相州是毗邻京城肺腑之地,应当以宗室子弟镇守为妥。于是中山王元熙,进号安西将军,以军职兼任相州刺史,统御当地的八万军户。还有他的弟弟元略,本来也加了冠军将军的头衔,但是还未定好出镇何处。我前不久去拜谒元将军,听他抱怨过。”冷寂片刻,还是隔着几步的单幢副踏步过来,朝伙伴们道。
“那咱们的执政清河王,近期可是把李尚书给三度得罪了!即便太后再怎么护着,也说不过去了吧?”卫仪听得兴致勃勃,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上层人物之间的争斗,让他瞧热闹瞧得非常过瘾。
“是啊,李尚书!”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阳祯终于嗅出一点味道来,浅笑着感叹道。说来也是,自从在元雍家宴的堂上怒骂群臣,清河王已经是从以德服人转变为以威服人,让群臣们开始逐渐畏惧了。上次在西游园讥讽李崇嫁孙女,这次又阻拦李崇长子升官的既成事实,可真是把这位老尚书给得罪透了。
“对了,元略是不是就是尔朱荣的表亲侄儿,却总是称呼‘羯儿奴’的那位?他们俩兄弟,难道和清河王走得很近吗?”毕竟是穿越而来,阳祯也就记得些零零散散的史书记载,对宗室大臣之间的亲疏远近不太了解。可是光凭直觉,清河王能够出大力气去争取阻挠,此二人应该和他关系不浅。
“是啊。中山王一家,都比较雅号文辞、秉性刚直,很支持清河王的诸多新政,私下里的来往也很多。相比于安逸贪浊的其余宗室们来说,此辈都是欲求青史留名的直人,所以互相关系很好。”说起这个,王渊倒是频频点头。清河王执政以来的亲近人物,那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果不其然!”阳祯在心底感叹着,神情漠然无异。
面对军事上的失衡,元怿、元子攸各自想着办法,而且是暗地在再针锋相对。元怿利用的是属于自己长期亲信的元熙、元略,让此辈出镇临近的大州带兵牧民,能够起到显著的声援作用。而元子攸则恰恰寻找了和元略关系不睦的尔朱荣,这个几乎被所有人冷落的羯胡小酋,从北方故都平城附近寻找支持。其实这么做也纯属无奈,以小皇帝当下的实力,无人愿意投效,也只有这位刚刚成为“皇亲国戚”的胡人才有可能。而又因为私人关系,此人也绝不会偏向清河王,力量虽相对较小,却可以踏实倚仗。
人心多变,国步维艰。其实位居于朝堂之上者,各自都有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又岂能是简单的“外戚”、“文官”、“宗室”就能划分的?李崇、高肇、胡祥都是外戚,可他们有的戍守边疆、功勋卓著,有的只是养老等死的寄生虫。崔光、高允、常景都是文臣,可做人的品德和行径大有不同,乃至于立身之本都不一样。元怿、元子攸、元乂都是宗室,可是他们的人生理想截然不同,言行举止也就自然差异很大。人性本就复杂,还处于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有的只是某一阶段的利益共同体,怎会有光凭身份划分的派系?
想到此处,阳祯也捋顺了前头的种种,算是基本摸清了当前朝局的发展脉络。他很清楚,元子攸只不过是青年版的元怿,李崇只是加强版的胡祥,未来的年轻人会做出这样的事业来,暂时不得而知。可是他更加明白,就像这如日中天的大魏国、洛阳城一样,每个家族都会有衰亡没落的一天。胡太后费尽心力安排婚姻和官职,幻想元、胡二家能够牢牢相互捆绑,共保当下的富贵,那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天子、太后、清河王到!”过了半晌,内侍的引导声终于传来。
“陛下!”羽林诸人连忙起身恭候着,对着古怪的“一家三口”顶礼膜拜。
“将士们久候劳苦!”一马当先的胡太后,带着笑容轻声招呼道。和往常一样,她的脸上还是敷了曾厚厚的白粉,基本掩饰住了逐渐衰老黄暗的肤色,可也遮不住那干皱生褶的皮肤。头上那杂七杂八的首饰,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发光。
不过即便老态丛生,可不甘服老的胡太后依然是珍惜春宵,夜夜都离不开她那白面情郎,享受着生命中最自由烂漫的时光。她自己也是那么的复杂,曾经为了替先帝生下子嗣而不顾一切,可现在对待情郎也是真心实意,哪个都不是作假。眼下她的左手轻抬,支着元怿伸出来搀扶的手臂,登上了驷马牵引的朱纹玉辇。
“出发,去东平郡公府!”迎着令人愉悦的晨光,胡太后挥手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