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的心扑通乱跳得厉害，又担心脸上露了怯引起别人的疑心，所以一直低着头，唯恐被人发现出马脚来。还好这个少东家根本没在他们身上瞧一眼，人到了以后就立刻起身。

几个下人在总管的指挥下抬起了那口闷重的箱子，在前厅一众人的瞩目之下离开了销金楼。底下的人窃窃私语，有说这里面是千两黄金的，有说里面是前不久刚失窃的皇室珍宝的，更有人说这里面其实是一个艳绝天下的青楼名妓。

长孙承弼没有理会那些窸窸窣窣的话语声和众人颜色各异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瞩目的感觉以及’拾月山庄’四个字所带给他的影响力。

现在对他来说，要考虑的是该把这个箱子先送到十一弟面前，还是直接给父亲过目。有时候机会和陷阱不过是同一种东西的两个不同面目，不管人看到的是哪一面，另一面也不会消失，只是默默等待着翻面的时候。

他在慢慢学着去处理一些庄上的事情，可是当这些事情与天地盟有关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心绪不宁。如果告诉父亲，恐怕也不能立刻扭转局面，反而让小弟以后更加无所顾忌。不如先试着别的办法，他心想。

大哥进来的时候，长孙奕正望着一幅画出神，这是每逢他认真思考的时候都会做的事。画里的肖像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不但能慰藉他的辛苦，也能在关键时刻为他指引方向。

直到大哥的闯入，他才被迫从这种沉默里抽身出来。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神中静静凝视着，他们之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隔阂，和地位，和竞争都没有关系。

“我带来一个你应该会感兴趣的东西。”像往常一样，还是长孙承弼先开了口，随即让人将箱子抬了进来。“这是风雨会通过镇海镖局送来的。”

风雨会，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长孙奕心里一紧，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不会是件好事了。他走过去，慢慢打开了箱子。两颗新鲜的人头，虽然脸上都还残留着血迹，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两个人分别是谁。半个月前，这是他把他们派去的风雨会，以为这两个人足以完成任务，毕竟是从朱雀门精挑细选而来的。

“我不管你正在做什么，但是不要忘了我们跟风雨会有过和平协定，如果你一意孤行要破坏它，到时候受损的是整个拾月山庄，这个责任不是你能负的了的。况且，”长孙承弼用余光瞟了一眼箱子，冷冷的说，“你也不必太小看风雨会了。”

长孙奕的嘴角无声冷笑了一下，轻轻合上了箱子，然后说，“直说吧，你没有把他们直接交给父亲而是交给我，是想怎么样？”

长孙承弼的身体没有动，眼神却不自觉耷拉了下来，这个小弟的敏锐又直接总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全感。他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就算不是敌人也不会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

“为了避免你走向歧途波及到拾月山庄，我觉得现在的天地盟应该需要一个副盟主。”长孙承弼中气十足的说道，似乎想让人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的决心。

“副盟主？”长孙奕不屑的说道，“天地盟是我一手创立的，当初的青龙旗还不到如今的三分之一。现在你要从天而降一个副盟主，想坐享其成也太着急了点吧？”

似乎料到对方会这么说，长孙承弼接着说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只好将这口箱子直接抬去交给父亲。我想，风雨会也会比较希望由他来处理此事。”

长孙奕没有立刻回答，大哥的话带给他的不只是愤怒，还有惊讶，惊讶记忆中那个中庸内敛的大哥恍然已变得如此精明利落。如果同意设立副盟主，无疑是自己身边有了一个眼线，日后也不排除这个眼线会腐蚀独占天地盟的可能，如果不同意，大哥会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如果此时触怒了父亲的底线，自己还不清楚，拾月山庄在父亲手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长孙奕目不转睛的眼神像在质问一个犯人一样盯着长孙承弼，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对他的态度确实掉以轻心了。

长孙承弼看着无甚风景的窗外，回避着他的眼神。不只是小弟，他不习惯与任何人直接对视，哪怕只是家里的下人，没人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有人的时候就稍稍抬一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同意设立副盟主，但是有一个条件。”长孙奕转过身回到茶案上，不紧不慢的说。

“你说。”

长孙奕抿了一口茶，“这个副盟主必须是一个完全中立的人。”

“什么意思？”承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

“就是说，这个人要与你和我都完全无关。”长孙奕不紧不慢回答道。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随便找来一个不懂事的人也可以？”

“不错，越不懂事越好，比如现在，就从这四个人里面随便挑一个出来，我就能同意他做天地盟的副盟主。”

“荒唐！这怎么可能！”长孙承弼大袖一挥，生气的拒绝到。刚才被点名到的四个人此刻也是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的犯着嘀咕。

“否则，我只好陪你去找父亲。”长孙奕仍是冷冷的说道，非但没有一丝忧虑，语气里反而尽是决绝。

长孙承弼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两人于无声中较量着。

“你以为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又能把我怎么样？”长孙奕回过身面对着承弼，后者不自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些，他又接着说，“今天的天地盟，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摇摇欲坠的青龙旗了，如果没有我，拾月山庄恐怕早已没有青龙旗的存在，又何来今日的天地盟？”

“青龙旗是你一手扶持，改造成天地盟的不错，可这些都离不开拾月山庄的支持，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以达到如今的局面吗？”长孙承弼用严厉的语气质问道，冷峻的眼神丝毫没有改变。其实，小弟对于天地盟的劳苦功高正是让他忌惮的地方之一，也正是他此举的目的。

听完他的话，长孙奕的嘴角勾了一下，语气坦然的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初父亲派我去接手青龙旗，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一不小心真被我医活了。不但医活了，还比以前更加的生龙活虎。

既然是我亲手打造了今天的天地盟，焉知我会不能亲手毁掉他？不止天地盟，还有今天你看到的朱雀门，你以为我的底牌就只有这些吗？”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刚好坐到了自己的交椅上，眼神里透射出一种不容瓦解的自信。

承弼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知道，即使这件事情被揭发以后，小弟的盟主之位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撼动，且不说时机尚不成熟，即使真到了那一步，天地盟内的人心所向将是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同意长孙奕的要求。只要能有一个副盟主，按拾月山庄的手段，何愁不能拉拢过来。

“好，我同意你的要求，等你物色好人选以后通知我。”长孙承弼说完正要走，却被叫住了。

“等一下，”长孙奕带着一种邪魅的笑容看了下抬箱子进来的四个人，此时另外三个乡野匹夫似乎得到了什么暗示一样，眼神里全都欣喜不已跃跃欲试，只有小天仍是一副唯唯诺诺淡定自如的表情。

长孙承弼在一边冷眼旁观，看来小弟还真打算随便找一个人了。这样也好，他心想，越是不中用的人对他来说越好控制。

长孙奕并不理会这些人眼里流露出来的龌龊，而是随口一问，“你们里面谁的武功最厉害？”

三个人争先恐后的走上前去都要推荐自己，按说他们一介伙夫，应该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要想坐上天地盟副盟主之位恐怕这辈子都是痴心妄想。

可叹时也命也，这时即便是只会些花拳绣腿，但凡能在四个人里面胜出，副盟主之位即唾手可得。于是谁都不肯放过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在长孙奕面前绞尽了脑汁夸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