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小丫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也不再吵闹,静静地窝在徐泰的怀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小安,虽然老夫与你相识时间不长,但一直拿你当自家子侄看待。”
江安放下筷子,点了点头,公爷对自己确实是没话说。
“你聪明绝顶,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帮一帮寿儿这孩子。”
江安从未见过徐泰如此虚弱的样子,此时当朝大将军,镇国公的威势不在,只剩下了一位父亲的无力,脸上写满了无奈和心疼,甚至江安觉得公爷此时面容都苍老了几分。
徐夫人和徐静姝好似知道了徐泰要说什么,也只是眼神灼灼地看着江安,眼中饱含期盼。
江安微微一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徐夫人这泪珠子都开始往下掉了呢,虽然自己也发现了现在徐寿的不对劲,但是有这么严重吗?
“公爷,小公爷到底怎么了?要是有我能帮的上的,我绝不推诿。”
徐寿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小安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你送与寿儿的孙悟空的那本故事书?扉页有你对孙悟空的答案。”
“记得。”
“当日寿儿看到那几句话之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夫人安慰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这是为何?那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哭泣的地方啊。”
“话本身没有问题,但是那几句话描写的场面,寿儿却实打实的经历过。”
徐泰闭起了眼眸,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回忆过去,再睁开眼圈已经泛红,双拳紧握着放在桌子上,良久之后才平静下来,开始与江安说这前因后果。
“我徐家在静姝之下,寿儿之上,还有一个孩子,乃我二郎,徐浩。数年前,西域诸国联合进犯我武国陇右府,号称大军百万,虽然实际上并未到百万之数,但是将近五十万大军陈我武国边境,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西军力有不逮,先帝便遣东军和府兵近十万人驰援,我二郎虽年幼,却文韬武略,在军中声望极高,被先帝命随军出征,任参谋将军。参谋将军本不必亲临前线,但是战局瞬息万变,随着战事的推进,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我军面前,若是此计可成,则以少胜多,重创西域联军不在话下,但此计却需要一个诱饵,一个分量足够大,可以吸引敌军进入圈套的诱饵,没有人愿意去,真的,谁都知道作为诱饵十死无生。
但是我儿愿意,我儿领着近万心有死志的武国男儿引诱敌军,西征军参谋将军,武国大将军子嗣,武国军方后继之人,这名头集于一身,敌军自是没有怀疑就追着我儿进了那山谷。
后来,埋伏好的我军自是重创西域联军,此战之后,西域联军逐显颓势,最后大败而归,被我军西逐三千里,但是我的浩儿,还有那数万军卒,却是连尸骨,都找不齐啊。
小安你可能不知,二郎浩儿与三郎寿儿自小感情甚笃,便是与静姝之间,与我和夫人之间也未有如此深情,哎,这可能与老夫在二人小时候南征北战从不着家有关系。
他二人自小为了不被别人欺负就抱成了团,架越打越多,这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亲兄弟之间的感情老夫见得多了,但从未听说过我二郎三郎这般深到如此程度,当时二郎要随军远征,寿儿就抱着他不让他去,老夫现在都记得他二人当时的对话。
寿儿问他,哥哥你要去干嘛?浩儿说,斩敌首,扬国威,寿儿又问,哥哥打仗是会死人的啊,万一哥哥回不来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浩儿回答回不来便回不来吧,我将门子弟,当驱除鞑虏,复我河山,弟弟以后就算是一个人,也一定要坚强。
是不是很熟悉,小安你知道为什么寿儿看到你说的话要嚎啕大哭了吧,收到浩儿战死的消息之后,寿儿当晚就偷偷收拾了行李要往西疆去参加西军,替浩儿报仇,还好被我快马追了回来,让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好好想想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寿。
寿儿看似懒散,实际上性子却执拗到了骨子里,家里不同意他从军,他就做官,他想做大官,那种可以发动对西域的战争的大官,所以他才开始读书,其实寿儿小时候从没有读过书,也是,你看看将门谁家后生是读书的。
可是他读书读的晚啊,时间上不够,他就下了死工夫,白天跟着先生念书的时候吊儿郎当,我便以为他说要念书也是一时兴起,因此打了他好几顿,直到有一次寿儿的屋子失了火,寿儿惊吓过度,才在失神之间把实情告诉了我。
他在先生的课上调皮,是怕我和夫人知道他奋力读书,是为了替兄长报仇而阻止他,而回到自己屋子之后,就埋头苦读,冬天的时候天太冷,他就在床上举着蜡烛裹着被子读书,不慎却失了火。
浩儿战死的时候,老夫捏着拳头没说话,毕竟那是在沙场上,可是那次看着脸色苍白的寿儿,老夫真是给了自己两嘴巴,然后把那些曾经欺负我儿的混账,一人打断了一条腿,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没人敢拦老夫。
从那之后,我知会了夫人和静姝,默许了寿儿读书出仕。
后来,寿儿不知从何处听闻风筝做得大一些,可以载着人一块飞起来,甚至想亲自试验,呵呵,也就是因为这个那些人才管我儿叫天京三奇之首,甚至有人称我儿徐疯子,可是他们只知道我儿要做风筝带人飞上天,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儿为什么要做风筝带人飞上天。
因为,大风筝,可以带着那些在山谷中身陷囹圄人飞起来逃出生天啊。”
徐泰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眼眶中热泪滚滚,额头青筋迸发,嘴唇咬的血流如注却毫不自知。
徐夫人早已经泣不成声,拥着同样黯然垂泪的徐静姝和小桃,三女眷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似是哀叹徐浩的凄惨和悲壮,又似在伤怀徐寿的执着和煎熬,其中一定夹杂着对那些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讹传讹的好事者的怨恨,怨恨他们让本就内心饱受折磨的徐寿雪上加霜。
江安心头苦涩,想不到嘻嘻哈哈的徐寿身上背负着这滔天的仇恨。
他当时,一定很绝望吧?
平静了许久的徐泰抬起头,期盼的看着江安,道:“小安,你聪明绝顶,会试的题都能全部答出来,甚至有法子救了这十万灾民,你能不能帮帮寿儿,让他从这个魔障里走出来,你瞧他方才醉倒了还说又近一步,又近一步。他现在这是越陷越深啊,这冲天的仇恨迟早会毁了他啊,算是老夫求你了。”
江安心思沉重,这种巨大的心理创伤便是放在前世的心理医生手里也属于那种棘手的问题,江安不敢打包票自己能把徐寿的创伤抚平,生怕自己说的太过肯定然后没做到伤了徐泰一家子的心。
这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了。
“公爷,说实在话,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我仍会尽力一试,现在小公爷还有科举这个牵绊,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事儿的,这段时间,就交给我吧。”
“好,老夫也不多说什么了,都在酒里。”徐泰说着一抹眼泪,提起桌角那一坛酒,抬起头就咕咚咕咚开始往嘴里猛灌。
看起来很豪迈的样子,可是江安却觉得一点都不豪迈。
因为他看见了徐泰脸上泪线,汇入了酒浆,顺着脖子往下淌。
这坛酒,一定很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