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鼠患严重,他预备打几天耗子,但要将家里的一些物件暂且存放到蒯家,请务必帮忙。
这时候,若不是关系特别好的人家,不可能互相透露自己的家底,更不可能叫旁人知晓自家的存粮有多少,尤其是藏在什么地方。
不少人家,除了自家明面上的粮窖、菜窖,还会在住家或田地附近,挖出二到三眼的暗窖。
蒯翁深觉受到重托,便借口自家也要苫屋顶,叫柳全悄悄挑了担子,将丝绵绢匹粮食等物运送到他家。
这日,朝中有官员奏禀:西北方向连年遭遇灾荒暴乱,有大批涂州流民,经由菁州等地进入楠州、蟠州、乃至于纪州方向,已达数万户。
请求王上派遣一位得力的能臣安抚疏导,最好能想出个万全之策加以辖制,久恐为患。
苇氏太宰推荐一位御史大人,代表朝廷亲往纪州方向,督促地方官员主持流民的疏导工作,顺便加以安抚。
七月十三日,倒数第二天。
柳全找到了椿家,说自家粮食窖下被耗子打穿了几个洞……总之,许多粮食没地方可藏了,只能借他家的地方存放一段时日。
椿升叫了椿二,帮着柳全漏夜运送了十几石粮食回家藏好,同时也暴露了他家新挖在桑林附近的一个地窖的位置。
恁兄弟二人还告诉柳全,不用焦虑,东西放在这里准保没问题,想藏多久藏多久。
这一天,有太傅大人颁布王上诏书,申明而今新王已然登基,请已得封赐的诸位同姓王爷,本月内便可离开王京,各自回到封国,安守四海,拱卫上京,替王分忧。
七月十四日,倒数第一天。
柳全找些借口,又朝娄家“暂存”了十数石粮食并一部纺车。
柳奕拎了鸡蛋,跟着阿娘前去探望娄家小婶。
孕妇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无法干活,恐怕再有些时日就要生娃娃了。
芳娘拿出几套小衣衫来,染作蓝色的布料配了红边,红色的衣裳镶了紫色边,浅浅的黄色配了蓝色边,都裁成了绑带的小连体蝴蝶衣。
久不带孩子的芳娘也是头一次做这么小的孩子衣服,恁款式还是之前给亲朋好友家的新生儿送礼物时见过,一应尺寸皆颇不确定,一边缝一边跟柳奕说就像缝洋娃娃衣裳一样。
至于剩下的布料,芳娘一并带给了娄婶,看她们想做成别的啥都可以。
娄家阿姆看过恁布料,说再裁个小被褥也够了。
这么细腻的料子,一看就知道夹了丝绵十分柔软,而且是新的,小娄婶欢喜不已,直说破费。
这一日,新王上册封自己八岁大的长子佑王为太子,入主东宫。
诸臣皆盛赞王上英明,早日确立了太子,好叫国基稳固天下归心。
太子入东宫,一应礼节仪仗,皆有身为继母的苇氏王后亲自过问。朝野上下皆称赞本朝王后贤明淑德,有母仪之范。
七月十五日……距离中秋节恰好还有一整个月。
柳奕有些遗憾,今年恐怕依旧吃不上月饼。
到时候,天气就真的开始慢慢转凉了还好今年她们就要去南方。
柳奕估摸着,南方的冬天,应当会比她们这里暖和得多了。
头顶上星光闪烁,流云飞逝,她家这木头的独轮车却一路都在煞风景。
它一直吱呀嘎地响个不停,恐怕还得上点润滑油?
“阿娘你看!”柳奕指着天上的明月,“今晚的月光,怎地还是彩色的?”
“真个是……”芳娘抬头望着山尖上的月亮,“彩色的!好几个圈呐!”
“恁是月晕呢!”柳奕坐在独轮车上,仰脸望着天。
这是他们离开白芸里的一天,全家人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养足了精神。
结果……从家出来没走几里地,她就有些跟不上脚步了。
主要是爷娘都着急赶路,迈开步子健步如飞。她的个子终究小了些,腿短。
待走出白芸里,又沿着山边的小路过了河,柳全终于祭出独轮车。
柳奕便也不再矫情,坐上车架被推着走了一路。
她的体重也就当一麻袋粮食,比空推着一辆木头车多不了多少负担,柳全倒也走得轻松。
现在已是初秋,山沟里的夜晚静悄悄。
静悄悄的小路上,只有他们一家人还在赶路。
若不是有月光普照,还有一些小虫子躲在远远近近的草丛里鸣叫,这一路上的氛围确实挺吓人的。
为什么古时候的人晚上没事就讲鬼故事?
那都是有生活体验啊!
“咱们这像不像以前那啥……”柳奕压低了嗓子问芳娘,“歌里唱的?”
周遭的氛围太过安静,稍微一说话,就显得她们的嗓音特别大。
“就是那个: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了一个胖娃娃呀,咦呀咦德儿喂……”
“人家唱的那是回娘家,咱们这可是逃……”芳娘左右前后看了一眼,哪还可能有旁人会听见?
一边壮着胆子走路,一边和女儿谈笑风生,她却总觉着树林里躲着人似的。
过了丑时,夜已深沉,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白芸里,正行走在去往上游笆沟里的小路上。
“对,古时候的人写诗都说明月照我还,要么讲明月做伴好还乡,咱们倒好,月明星朗好跑路。”
“说得就像皮包公司搬月亮家似的,”柳全笑道,“就是老鼠搬家这可不是啥好话。”
“没准过两天,咱们就真要被人缉捕了。”
他们的目标方向是东南方,现在却在朝西北“逃窜”。
这条路,可以一直朝西,通往蟠州几年前,那些逃难的流民们,就是走的这条路线。
这事说来还因为,离开之前,柳全将家门钥匙交给渠郎,顺便告诉他,他们全家一道,要去县城办点事。
渠郎没问为什么,只接过钥匙答应帮忙看家。
“咱们就这么走了。”芳娘叹息到,“始终觉着,没有跟邻居们好好交代一下,怪不好意思。”
“已经走到这儿了,您也别纠结这事了。”柳奕安慰阿娘。
他们当初确实也考虑过,要不要带上渠郎,可一想到自家的秘密……
又觉得实在不应该冒这个险,多少有些不得已。
还有其他里邻们,他们只能对大家感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