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二十四名，手握三尺利剑，头罩宽大的斗篷，精致的纯银面盔裹住了大半容貌，只外露一对漆黑的眼睛打量着猎物，清一色金丝银甲刺翎凤羽白袍在月光下冷然生辉，不感丝毫杀气，却予人身处百丈冰窟之内的冰寒肃杀。

谢鸢一语没有换来回应，倒是不甚介意，耐心为林雨墨描述了来者的装扮，临后说道：“可能分析出来历？”

但凡有威名有势力的隐暗组织皆有独树一帜的装束，其中深意颇多，林雨墨听他讲罢，垂眸想了想，平静吐道：“君府八部秘卫之一，银羽卫。”

少女的嗓音温凉清漠如许，不含半点情绪，仿佛任何事都无法搅动她的心湖，谢鸢感觉再说下去已是多余，缓步上前道：“你们还不动手？”

树顶众人仍在聚目打量，以期寻找对方的破绽，寻找切剑的方式与角度，窥探敌人哪怕一丁点胆怯之意。

君府羽卫奉命截杀妖女，根据情报所得此女武功极高，非可小觑之人，但眼下察言观色连同她衣上成片的鲜红，已然受了不轻的伤。机会难得却没有乱了他们的章法，当先两人破空突袭而来，幻雪飞花的剑芒艳射四方，直取谢鸢门面。

剑若流星，两名羽卫的身法皆是迅捷难当，比御虎堂杀手只高不低。

此等危急关口，谢鸢依然不慌不忙地负手闲看，待二人刺到身前，他单手悠悠探出，只那轻描淡写的一式，便以手指轻松夹住了来剑，其风流写意浑然天成，潇洒自若的姿态，又像是对方预谋把剑送进他手里。

羽卫明显一愣，另一人更不停滞，凌厉的剑刃贴襟刺来，谢鸢足下不动，微微偏身避过，扬起指间长剑接了上去。两剑碰撞，“叮”地爆起火星，谢鸢广袖轻挥，一道无与伦比的掌风将二人扫荡出去。

交锋不过瞬息之间，仅一个照面便轻易击溃两名羽卫，足见来人非同等闲。

夜空清亮如昼，一地月华若水，树梢上几片榆叶飘然而落，悄悄划过谢鸳的衣肩。那利剑丛中幽竹而立的男子，墨发轻起，衣带当风，容华冷隽之气深敛，眸中却透有清冽逼人的神光，淡淡含笑道：“一起上，让我看看有没有长进。”

一众羽卫眼色微变，但也只维持了片刻的诧异，二十四人拔剑脱鞘，锵然如出一辙，林子里精光迸烁，似寒星曜日当空，无数剑影犹如密不透风的罗网从各个角度夺空扑来。

谢鸢唇下一抹温冷似笑非笑，袖底玉箫入手，行云流水的身法悠然飘进战圈。

极冷的剑，极快的招，杀伐决断弹指间，白袍羽卫群起如蝗，漫空中雪影交织，银甲缠绵，凛冽的剑光刺眼如盲，狂卷着飞枝走叶将谢鸢团团围困其中。

君府羽卫并非八部之中最难缠的一个，亦不是最显赫的一个，坊间鲜闻其名，江湖也只有他们的传说，正如这些年对抗西夏御虎堂的屡次博弈中，即便存有十代阎君这般出类拔萃的高手，也无法在他们手底讨到便宜。

二十四把含冰淬雪的利剑，二十四颗坚毅如石的心魂，羽卫为杀人而生，不计代价完成任务是他们的责任与荣耀，同时秉持冷静决然的思维，也历来不会小看对手。他们心知这年轻男子不易对付，但还是远远低估了对方。

谢鸢清逸出尘的身影飘飘荡荡，虽置身九死一生的杀阵中，却像远天那遥白莫测的云，若即若离，飘忽不定，始终让人摸不到一片衣角。

他似有心与这群人较量，闪避之姿若蜻蜓点水，极其优雅从容，玉箫随意轻点，每每触及羽卫肩头便有白影狼狈跌出战圈，所过处几无一合之敌。

齑粉状的碎叶尘靡腾起，给月色笼了一层风流糜醉的绡帐，随着愈多羽卫丧失战力，场内声势见小许多，直到一人低喝：“退！”余下十人果断收手，无一恋战，齐齐向后折翻，纪律严明可见一斑。

林子里恢复宁静，一众羽卫的目光再添阴郁和谨慎，被玉箫点中者真气入体，肩口往下的半边身子麻痹，似给人分筋错骨般痛楚难当。他们却知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否则只需稍加气劲即可摧毁经脉，夺人性命。

便有一人拱手道：“敢问尊驾何人？”

谢鸢唇畔意笑风轻，负手执箫道：“我是何人，你还没有资格来问。”

那人眼色微动，再道：“我等只取这女人的性命，与阁下无关，还望高抬贵手。”

以谢鸢展示出来的武功远在每个人之上，实可堪称大敌，况且这还不是他的全部，但羽卫取命势在必行，殊死一搏未必不能教会付出代价，他既不下死手，或许还有商谈的余地。

二十多双眼睛汇集场外清颜素发的少女，谢鸢亦回首淡看，然林雨墨始终低眸扶杖，分明不为其动的样子。无论谢鸢和羽卫交手正酣，还是眼下给人戳指点名的要杀，她只那样安然静立于后，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

谢鸢眸间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淡淡道：“恕不能从命。”

“那只有得罪了！”羽卫首领拱手再揖，不着痕迹地从旁飞掠一眼：“布阵！”

二十四人迅速结阵，立时形成一个蚕茧将谢鸢包困其内，金玉交击声清脆更急促，数不尽的雪衣银丝飓风般飞快缠绕圆弧之外。

月华为之一寒，冷冽的剑气呼啸狂舞，摧得碎叶疾飞如雨，此刻若有人从旁观看，定会为这极具视觉冲击感的画面扼腕惊叹，但作为唯一的旁观者，林雨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轻抬一下。

羽卫们群狼扑食只攻不守，大有同归于尽之势，剑影看似封锁了所有空间，终是无法淹没那一点晶莹润透的玉光，谢鸢每每于绝境中寻找破绽，流云飘逸的身法亦退亦趋，轻轻松松与他们周旋。

其时高下已判，谢鸢无意杀人，羽卫也不愿同他玉石俱焚，恶斗正烈之时那首领蓦地大喝一声：“破！”当下有数人破茧而出，折腰朝两侧腾起，足蹬树干借势扑向场外的少女。

其余众人仍旧缠斗谢鸢，不予他分身援手之机，六名奇袭的羽卫使尽平生功力，化作六道贯日白虹对林雨墨奋力刺来。

利箭般飞驰的人影转瞬即至，精光寒芒陡现！

林雨墨依稀笑了，头顶的月光若水银流泻，落在她身上一片素洁如染，少女柔和瑰美的唇瓣绽开一朵樱花，她轻轻抬头，大大方方迎接那把即将贯透心口的长剑……

风吹去，夜无声，沧海日月灌流人间，谢鸢于万千光影中清静回眸，一声轻叹怜惜而深远，他收回玉箫，徐徐走出人堆。

时光仿佛静止在了一瞬，方圆数丈之内突然被一股无上的真气冰封，尘屑滞空，花叶行止，二十四道人影不约而同住手，好似群魔乱舞的石像般保持或劈、或挑、或刺、或俯袭、或仰退、或凌空飞旋等各种姿势定格在当下。

刺向林雨墨的长剑便停在她胸口处，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寸。那一刻，林雨墨似乎听到了很多个声音，有苏焾怒其不争的训斥和周桐言辞恳善的教诲，有莫娘碎碎念念的嘘寒问暖和硕歆甜软温馨的撒娇邀宠。

那是她此生的全部，很美好，很真实。

但是她累了，就像这具睡不醒的身体一般，她也想一直沉睡下去。锋利的尖刃便在胸前，于是林雨墨朝前迈了一步。

“喀嚓……”

在衣裳触及剑尖的一刹，玄钢所铸的长剑蓦然崩裂，如同不堪一击的薄冰碎成数片落下，谢鸢一步步来到她身前，低头笑道：“你看，连天意都与你作对。”

他温柔抚上少女的脸颊：“是我的到来给你造成了困惑吗，你……何需如此。”

一帮羽卫终于得以脱身，天知道他们方才经历了什么，那无处不在的内力像汪洋深海一样挤压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灭顶的压迫感，慢说眨一眨眼睛，只怕呼吸都难以做到。

及至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抱剑朝那并肩执手远去的身影肃然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