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的不理想。我老犯困。那个死胖子昨晚呼噜一宿,我根本就没睡好。”左林垂头丧气地说。
“我答的也不行。”王尚侨说话的时候,眼神回避着叶立秋。
“你还能不行?题不深呐。”叶立秋诧异之后又为无意中贬低了左林,瞅了左林一眼。
“题倒是不深,可是我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到现在脑袋还疼呢,浑身都酸了吧唧的。你们都不知道,我昨晚半夜还起来吐了一阵呢,要不今天更够呛。该着我倒霉,偏偏碰上他们几个。我跟你们俩不一样,都是当领导的,不陪他们不对劲儿。跟他俩一起摊点饭钱倒是没啥,你说他妈的,把正事给耽误了。要不是有马校长媳妇,我才不尿他们呢。”
“他们还想叫我去呢。高翔云,她是个屁呀!”左林说完又“呸”了一声
叶立秋本以为接下去他们会问他考得怎么样,结果谁都没有问的意思。王尚侨的眼睛只是一个劲看教学楼门口。谁都没想到,那三个人竟从校园大门外边走进来。王尚侨见了立刻变换出一副笑脸迎过去。刚才还骂不迭声,转脸就笑起来,变化之快令叶立秋忍俊不禁。
“你们仨没考啊?”还没走到近前,王尚侨就抢先说话了。
“考了。”孙校长答道。
“考咋样?”
高翔云抢过话声音夸张地说:“考挺好,不一会儿就答完了,就是不知道都写了些啥玩意儿。”说完,她开始哈哈大笑。王尚侨他们几个也都跟着笑起来。
叶立秋对黑胖子姜志远老师有了好感,他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左林随后也跟过来。
“你们都回来了。姜老师也回来了。”叶立秋开口道。
姜老师瞪起老牛似的大眼睛审视着叶立秋,语气慢悠悠地说:“回来了。不回来也不行啊,还得接着考呢,没有答卷,怕局里找麻烦呐,哭天喊地给的机会,哪儿敢呢?这年头儿人家嘴大,我眼珠子大白费,不好使。”
想不到他说话还挺幽默,几个人都一起笑起来。
说笑间,铃声再次响起。他们随着人流又都走进了教学楼……
半个月以后,叶立秋接到中心校给他的通知,说他考上了,叫他回家做好准备,明天去市第一人民医院参加体检。通知是王尚侨带回来的。他哭丧着脸说他只差1.5分没取上。他参加高考那会儿,每次也都是只差一点点,直叫他甩大鼻涕,轻生厌世。这一次,命运之神又朝他做了一个讥讽的鬼脸;如果考试前夜他务实一点,不去陪他们喝那顿酒,继而精力充沛地参加考试,或许就不会叫这1.5分挡在红线之外了。他说左林考得更糟,扒拉杆子不搭边。
叶立秋听说自己考上了,惊讶地立起耳朵,抻脖子瞪眼,撇下书本向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头上的天咋那么敞亮,那么蓝!好似要把他发飘的身体吸上去,飞向巍峨洁白的云端。阳光怎么那样明媚,连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照亮了!大地上的植被好鲜润啊,都泛着莹莹的绿光,像是要把他融化到里面,一起荡漾开绿色的涟漪。多么脆嫩又馨香的气息呀!他肺叶膨胀,呼吸畅快,直想大吼大叫。奔跑中,他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了。
在市教育局里,除马校长外,叶立秋又见到了那三位同乡。马校长满脸喜气。“这次全乡一共转了四个,你是唯一一个免试之外转正的。”他高兴地把手伸过来,“祝贺你啊。”这一握让叶立秋更加异样地感觉到,转正对一个民办教师来说有多么不寻常。曾经对他不冷不热的三位同乡也朝他伸出手来。还没跟他说过话的高翔云问他家是哪里的。得知他是沙家屯的,眼神钦佩的瘦校长说:
“我媳妇以前就是沙家屯的。”
“你媳妇?我怎么没见你去过?”
瘦校长表情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先前的老婆没了,后娶的这个。”高老师说。
“她叫啥名啊?”叶立秋又问。
“冯婉菊。”高老师挑着声音抢先替他回答道。“可漂亮了!以前肯定是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呵呵呵、你别多心,没说你是牛粪。”她的笑话把瘦校长说得快要不好意思了。“我告诉你们吧,他可捡大便宜了,还跟过来一个小花狗,一下子娶了两个。”
叶立秋却没因为她的逗趣笑起来,只暗自一惊:冯婉菊又嫁人了,这个孙校长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她喜欢有文化的人,命运还真就满足了她的心愿。只是她今年虚岁才三十八,孙校长看样子都有四十五六岁了,年龄上多少有点不般配,相貌也不如人意。细想,叶立秋又觉得她并没吃啥大亏,一个没啥文化的农家女能找到当老师的,况且他还转正了,可以跟他在一起过上宽裕日子,她该知足了。人活着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
说笑中,叶立秋发现高翔云始终不和马校长说话,对待丈夫不光眼神回避,脸色也特难看。事后他从别人那里知道,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好。想起马校长遭受的冷待,他暗自感叹,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其实最叫人同情应该是牛粪——给了鲜花滋养和陪衬,还要受到嫌弃!
他们四个人跟在马校长后面,一路说笑着来到讷河市第一人民医院。所谓的体检多半是走走过程,只要不查出重大传染性疾病,没有哪一个医生会认真到在关乎别人命运的时刻落下招人唾弃的骂名。体检过后,马校长把他们领回到市教育局的一间会议室里。这里聚集了来自各乡镇的三十多个选招合格教师。局里的工作人员交给各中心校长几张表格。等马校长把表格转发到他们手中,叶立秋才知道那是一份《国家干部履历表》,是只有国家公职人员才可以填写的表格。
直到这一刻,叶立秋才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虚幻的。多年的渴望终于变成现实,他真的转正了!
没有欢呼大笑,没有痛哭流涕,就这么晕晕乎乎的,自己就成了公办教师?他头脑里的记忆一阵阵出现残缺,填写表格的时候,连自己的生日都要确认一遍才敢落笔。写出来的字也带着激动和惶惑不安的形迹,要么毛手毛脚,要么呆头呆脑。转正一直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此刻终于实现了,但他却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是高兴得脑袋出了毛病?还是心安到一松懈下来人就傻了?
从教育局里出来,他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坐在了靠右窗户的位置,直到汽车驶出市区,奔驰到乡村公路上,他的脑子里还在胡乱想很多事。
他想到了白兰。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她知道他转正了,一定会高兴得愿意为他唱支歌。他提出要求,她还会给他单独跳起舞蹈吧?想着想着,他无声地笑了。没多一会儿,他的眼角又流下两行酸楚的泪水,这一天来得太晚了!俩人离得那么遥远,她想象的情景完全不可能发生。
汽车跑得真慢啊!到了家,要是有个可爱的妻子,能让他紧紧地抱进怀里,俩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那该多幸福啊!
对于素珍,他有拥抱她的愿望,但却不敢随意冲动。他担心她会毫无热情地推开挣脱出去。一想到妻子的冷漠,他心里开始感觉空虚,眼神失落地看向车窗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