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一章、不期而遇(2 / 2)一抹紫色的记忆首页

“听说你去天津了,咋不在那里干了?”

“不像以前那么剩钱了,城里到处都有下岗工人,收废品的多了不少,废品价格也低了,废铁最贵的时候一斤一块好几,现在不行了,一斤最贵才毛钱,比以前低了不少,看样子往后还得掉价。家里你嫂子得了一场大病,攒下的钱也都败光了。还有那么多地,需要硬劳力,我不回来咋整。农闲了,我这就是没事到处瞎逛游,五马倒六羊,根本不剩啥钱。”

叶立秋此时才开始注意他车上的东西,车前面装着一台十七英寸废旧长虹牌彩色电视机,车后用绳子拢着一大摞拆扁的纸壳子,上面还扣着一口底部露着窟窿的十印铁锅,中间堆满了空酒瓶子、变形的易拉罐、铁丝头和生锈的废钢筋一类的东西,在这堆东西上放着一个带小钩子的手提盘秤。

见叶立秋看他车上的东西,他红起脸说:“这些都是从赵家屯和你们屯刚收来的。趁着有人搬迁,破破烂烂的还能白捡一些。没办法,孩子眼瞅着就大了,得娶媳妇,又是彩礼又是盖房子,没啥家底儿,只好到处瞎划拉,凑点儿是点儿吧。现在娶个媳妇,一张嘴就是多少万,唉,真愁人呐。”

叶立秋暗想:当年他要是不走,现在肯定转正了,依他的教龄应该比我挣的还多,加上种地的收入,几万块钱还用愁吗?多可惜!

“嫂子得了什么病?”叶立秋想扔掉手里的香烟,却没好意思。他叼到嘴上吸了一口。

“妇科病,子宫肌瘤,老走血。”

“现在好利索了?”

“好了也不行,手术完了总赖赖巴巴的,对付着能给我做口饭吃。”

“一家不知一家难,嫂子的身体原来多好,多能干呐。”叶立秋看他愁苦的样子,不想再戳他的心窝子,也怕顺着这一话题再扯到他和于素珍身上,就改口说:“我刚才看见你们屯的朱村来了,他在南边的草甸子里放牛呢。”

“他比我下去的晚,结果还是没转正。哪里有便宜就往哪里钻,最后落得鸡飞蛋打;他算计过头了,这是报应。他太阴损了,要不是他捣鬼,葛老师能死那么早嘛。”

“赵哥,说起葛老师来,同情归同情,我和你的想法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也不喜欢朱村来,更不会替他说话。说实在的,我对葛老师的个人感情不比谁差。你说,咱们这些人哪家不困难?那都不是占公家便宜的理由。”

“可也是,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有时候我也想,咱们农村孩子交点儿学费多不容易。”赵千枝深吸一口烟。“只是亏了丁力功和范秀荣了,那阵子全仗着他们这些代课教师顶大梁了。我也不是孬手,要是不走也跟着转正了,你说是吧?”

“那是。这不是你的错。那个时候连我都动摇了。”叶立秋顺情说道。

“唉,都怪我目光太浅了。听说大帮哄转正的时候考完试都没公布分数,只是交了点儿试卷费。他们转正真便宜,真容易。不管咋样,比起张柏涛来,我还活着呢。能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

张柏涛以前就经常腰疼,经市中医院拍片检查,说是得了腰间盘突出,时好时犯,一犯病就起不来炕。暑假前在开小四轮拖拉机给大豆田犁地的时候,也不知是突然犯了腰疼病手脚失灵,或者被车颠掉了近视镜看不清,还是开车技术不熟练把油门当成了刹车,竟然开进地头的深沟子里翻了车,等家人傍晚找到他的时候,人早就砸得流出一摊血死在车下面了。

“张柏涛是个好人,想不到他会死的那么惨。”

“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这玩意没场看去!前几天我到三家子屯收废品碰上郑敬仁下乡办案,他说他现在还挺怀恋当老师时候的工作呢。”

“这烟真辣。”叶立秋扔掉了手里没吸几口的香烟。

“好烟不辣,可是太贵,赵哥现在抽不起。”赵千枝丢下烟头又说,“像郑敬仁和金怀礼那样的,都有个好爹,咱比不了。说起来我真佩服你,凭自己能耐转正。我那时候净和大家伙儿一块儿闲扯淡了,自从我爸下了台,人走茶凉,整的我也没心思了,下班没事了不是喝酒打扑克,就是摸麻将,要是像你一样有空就看书,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谁能看得那么远?其实也没什么,人干啥都能生活。”叶立秋说。

赵千枝惨然一笑:“不这样还能咋的,对付着过呗。要是还有下辈子……现在说啥都晚了。”他瞅着车上的废品,眼里涌出酸楚的泪花。

叶立秋不忍看他悔恨痛苦的神情,往下又想不出合适的话安慰他。

原本蔫蔫地跟在车后边的毛驴崽子,这会儿大概是急着奔家,围着他俩和驴车连蹦带跳地兜圈子。驾车的母驴也不再安稳地站着,晃屁股捣腿,弄得小胶轮车身子发出不耐烦的吱嘎声。

“你瞧我这是咋的了。不和你多唠了,快晌午了,天儿热,毛驴子渴了。我要走了,有时间,叶老弟到我家去。赵哥虽然不比当年了,但酒菜钱还出得起。”

“好啊,改日一定去。赵哥别多想,都会好起来的。”

俩人相互道别以后,叶立秋的心情极不平静。赵千枝虽然是凭借他父亲做支书的便利当上民办教师的,但他的事业心还是很不错的,他的教学能力要比柳丛彬和边德明等人强许多,只是做人太没有独立认知,人家干什么他都在一边嘿嘿嘿,像个随风倒的墙头草,业余时间里得过且过,不思进取,如今落魄成这个样子,看似偶然,实则和他放纵自己、随波逐流有很大关系。都说今日有酒今日醉管它明天喝凉水,真要到了喝凉水的时候,谁难受谁知道!

“越越、越,驾。”远处传来赵千枝赶毛驴车的口令声。他转身向南看去,赵千枝的毛驴车已经消失在朝东拐去的地方,只给他身边留下一片死一样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