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惜微微颔首。
去年秋日他们过得不辨日夜,又幕天席地住在温暖的山谷间,晏宁根本不知此事。
潘正言向他们解释道:“去年秋日突然落冻,九月间就下了一场雪,冻坏了不少人。为望城人一退到关内,说是鲜卑人要打进来了,医馆内的学徒便都散得差不多了,幸好陈大夫和花小娘来了此处。”
不战而弃城,是再冒失不过的做法。
战乱时你来我往,有舍有弃,佯败也好,战略也罢,并不能影响大局,但天下承平日久,贸然弃城只会引起民心大乱,大靖边民人人都要扪心自问:今日官家能舍了为望城,那下一个被抛弃的,会不会就是陇右四郡了?
蓟北一败,是因大靖内部不决,仓皇迎战而致,此战输得并非一败涂地,但玉门关一撤,大军东调,陇右适逢天灾,人心惶惶,几乎决定了阳关必败的结局,这一败,大靖民心尽失。
俞世摇摇头道:“花小娘医术高明,讲话可不太好听,嘴巴毒的很。”
这事晏宁最清楚不过了,于是道:“是,窈娘年纪最小,被家中宠坏了,脾气是不大好,若是曾有得罪,我这里替她道歉了。”
陆学笑道:“这便是你们不懂了,做医师的,尤其是医术高明的,要么是脾气特别差,要么是脾气特别好,没有之间的。”
俞世道:“陆老先生和陈大夫都是脾气温和的。”
潘正言与他们相熟,讲话也随意些,也跟着笑道:“倒是柳姑娘又温柔又会做饭,是个会照顾病人的。”
陆学道:“窈娘一个小姑娘,柳姑娘又年轻漂亮,若是脾气都是和软的,不知要被那些好事的婆娘和无礼的汉子调笑成什么样子,若是脾气都不好,那更不成了,起了冲突打又打不过,唾沫都能把人淹死。嗐,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俞世笑道:“是啊,后来大家都知道找花小娘看诊,要先求着柳姑娘才行。”
他们这样夸窈娘和柳无双,晏宁也渐渐放松下来,知道她们不仅无事,还能知晓如何保全自己,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得真心实意了。
杨肃文坐在一旁,却并未插话,他身上负着弓箭未解,萧惜留意到,是军中制式的六石弓。
军中用弓与鲜卑人不同,萧惜也只是在演武场中见过。
但他在演武场内见过的制式弓多是二石三石,六石弓可不常见。
他看上去和晏宁他们差不多年纪,留意到萧惜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向他点了点头。
闲话一阵,见他们不似方才那么紧张,那俞世才开始讲到正题:“我们武威镖局在甘州城内颇有声名,又因手下有几位武师,因而被汉民所托,暗中组织甘州城诸事。”
俞世又道:“杨郡守是河东人,本是当地望族,鲜卑入关之后劫掠河东,杨郡守家中也遭了难,女儿被鲜卑人所强,才有了肃文。”
杨肃文听到别人提及自己身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勿尘可汗败退萧阳,河东郡还留有不少没来得及撤出的鲜卑人,先帝初登帝位,为示宽仁,将他们就地圈禁,并未赶尽杀绝。
这也几乎是鲜卑留在中原的唯一一支了。
俞世继续道:“杨郡守因而对鲜卑深恶痛绝,绝不愿陇右四郡再重蹈河东与关西的覆辙,因而暗中联络四郡义士,收归玉门关残勇,独抗鲜卑铁骑于云中郡,哪怕大靖庙堂已经弃了陇右,我们也要誓死捍卫汉家河山。”
他所言句句泣血,晏宁与潘正言不禁动容,陆学摆摆手道:“他们这些小孩子,是没见过当年的情形,如今攻破阳关的是莫斤可汗,已经是我陇右之幸了。”
在场的还有两个南奴,陆学性格和善,不愿见他们为难。
那俞世也道:“是,甘州城之事多由我安排,杨郡守派肃文相助于我等,倘若事情败露,肃文可代萧公子一死。”
晏宁和萧惜齐齐一惊,对视一眼,萧惜抿了抿唇,起身向杨肃文一礼道:“多谢杨郡守与杨公子好意,此事不必。”
杨肃文并未起身,还坐在那里,抬着眼睛看着萧惜缓缓道:“你不必觉得愧对于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四郡百姓,你活着,对莫斤就是震慑。”
晏宁拉拉萧惜的衣服,示意他坐下,道:“我们小心行事,不会令师兄和杨公子陷入险境。”
这更似官场之上的客套话,并非真心实意。
但晏宁与萧惜不得不领这个情。
几人一直商议到太阳落山,王选与妇人留他们吃过了晚饭,一行人趁夜色所掩,悄悄出了月牙村。
他们分乘了两辆马车,仍是俞世与杨肃文一辆,萧惜、晏宁与陆学潘正言一辆。
杨肃文不便露面,俞世看着像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镖局日久,也略有武艺在身,赶车倒还是位好手。
潘正言赶了另一辆,诸人趁着夜色上了官道,向甘州城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