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人比想象中还多,他们熬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晏宁还在煎药,他手里摇着蒲扇,困得直点头,一个前倾,差点头便撞到药铛上,被萧惜伸手拦住了。
晏宁头抵着萧惜的手,人还有点懵,萧惜又唤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他心疼晏宁,道:“你靠着我睡一会。”
晏宁摇摇头,让萧惜替他看着药铛,站起来在戏堂门口跑了一圈,回来时额上带了汗,精神却好了不少,萧惜小心替他擦了,怕他花了脸上的易容。
他们两人眼中都有血丝,但院中的伤员都只是草草包扎,按陆学所言,难熬的怕是还在后面,受了伤的人一来怕失血,二来怕发热,昨晚只是先替他们止了血,未来几日才是关键。
陆学这么大年纪的人都未休息,他们这些年轻人哪里好意思抢在老人家前面睡觉。
清晨王选娘子便带着村子里的妇人来送饭,低声与晏宁闲话道:“往山间的路上也发现了几具尸首。”
冬日里尸体虽然不易腐烂,但也不便久放,王选也带村里未受伤的人去收殓尸骨,晏宁问道:“有多少人?”
王选娘子道摇头道:“还未来得及统计,差不多有数十人吧。”
晏宁一怔。
王选娘子含泪道:“还有不少临城和其他村落的,村中无人认识的,现在又没有官府管,明日不知有没有人来寻。”
居然死了这么多人!晏宁久久说不出话来,来的路上他已经觉得惨淡,但夜间天暗,没有注意,现在天亮了,坐在戏堂门口,才能看到街边的血迹。染红了村落里唯一的一条街。
昨日白日里这里还摩肩擦踵,如今却成了通往幽冥的不归路。
王选娘子擦擦泪道:“有不少人不是死在月牙集上,沿路逃命慌不择路的,山脚下死了几个人,几乎是从马上一刀带过的。”
晏宁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她描述,再结合集上的血迹,也已经能想见当时的场景了。
萧惜问:“他们有多少人?”
王选娘子道:“不知,或许也就是十几个人吧,虽说是斗方山上的匪徒,但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这里几个人,那里几个人,都是些原本的无赖泼皮,去年霜冻之祸后才聚集在斗方山上,还能指望他们成什么大气候,也就是现在仗着没有官府,才能向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附近村落已经被洗劫过一波了,如今是年后难得的大集,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这种事,王选娘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满屋子都是伤员,她只得捂着嘴不敢出声。
晏宁替她擦了擦眼泪,王选娘子又道:“还不只是抢货物抢银钱,北面月明村上有个姓赵的寡妇,年纪轻,小郎才三岁,几个月前夜间不知怎么遇到了匪徒被虏走了,小郎追上了山,村里听到小郎叫嚷也跟着上山找,找了几日才找到那小郞,早在山中被冻死了。又不知昨日里有没有人家丢了女儿娘子的。”
她说起之前惨事,晏宁又想到那少女,刚想张口询问,萧惜便在一旁道:“昨日收殓的尸首都放在何处了?”
王选娘子道:“停在湖上了。”
街上摆不开这么多尸首,村中没有那么多棺材,如今湖水还未化,勉强还能停尸。
这湖平日里用来摆集,村中大大小小的盛事也多在湖边举行,哪里想到,还会有今日之用?
萧惜向晏宁道:“我去看看。”
晏宁点点头,王选娘子也擦了擦泪,道:“你们忙,我去收了碗筷。”
晏宁也讲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得点点头道:“你们也保重。”
戏堂中全是受伤的人,那些轻伤的还勉强能睡着,重伤的根本疼得无法入眠,一声接一声的□□令晏宁心悸,帮不上忙又心痛难忍。
他出了戏堂,站在湖边看萧惜与王选翻看尸身。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具尸体摆放在一起,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他们未死于鲜卑人之手,却死于本族乱匪刀下。
躲过了去年的霜冻,却未能等到今年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