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与川端先生曾打过照面的前辈都非常敬佩他在文学上的才干和卓见,只是本人有些少言寡语。信子看向书上那位先生的亲笔签名,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但也是片刻的感叹。
果然,就像明星一样被喜欢着啊。
她偶尔会抽出几本新书翻阅,其中有些是在平成时期看过的书,反响都很不错,有些则没有,引起后世的各种争论反而挺多。在与负责作者通话交代事项时,信子第一次比较直接地感知到了这个时代文人的特色。
说话间抱怨声和拉家常不少,不知怎么也会牵扯到政治上,其实政治这种东西很少被人们提及,但最近的抱怨还是盖过了哀叹,这不是开心事而且没有意思,总归说得很少,绕着绕着便回到了作品上,态度总算谨慎起来。
接着又从萎靡不振到狂热。
信子毕竟也是出过书的人,对于文字有着自己的见解,在罗列作品的建议时往往思路清晰,颇有条理。坂本前辈几次下来便提过让她也试着写一写,说不定能够成功。此时她对成名已经没有太多想法,只说有机会便试试吧。
总体是这样。
因为实际接手的任务并不多,所以并不算是苦差,甚至可以说有些清闲。
再加上对接的前辈坂本十分和善,在期间对她多有指导,信子也得以松口气,能够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太宰身上,毕竟先前一直都忙于出版社这边,倒是疏忽了系统所说的那些任务。
信子靠在人员稀少的楼梯口处,看了一眼腕表,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
她用钢笔敲了敲记事簿封皮:“就是这些,系统。”所谓的本周攻略心得,实际上也就是回忆一下与太宰的日常而已。
系统客气地回复:“辛苦您了,信子小姐。”
随着滋滋声响起,系统开始复刻记事簿中记录的内容,与此同时纸张上的文字仿佛浸泡在水中模模糊糊地淡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信子不知道这些是要上报给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系统选中。
一切的一切暂时都没有答案。
带着目的性与太宰交往,信子无话可讲,仔细想想,渐渐也会分不清自己对于这位文豪先生到底抱有怎样的心情,比起口头上说过好几遍的喜欢,也许对他的可惜更多一点。可是,可惜这个词本身就不含有喜欢么?
信子望向窗外。一大股晚风吹了进来,那边是走廊尽头,大块白窗帘被风上下吹动着像是夕阳下的波浪,许久她才吐出一句,“系统,你知道么?攻略这种事情,从出发点来说就是不纯粹的……”
以前因为名声、财产或者相貌这类因素,她被热烈追求过。和信子交往过,说出去也能证明自己的男性魅力,是能够拿来炫耀的谈资。信子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不允许自己喜欢别人。
难道喜欢是如此廉价的词语么?
对于太宰来说,被喜欢以及喜欢都是需要勇气的事情。所以她并不开心,而更为悲哀的是,不知怎么,信子从心底讨厌起能够随时说出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自己。
可她不得不承认,尽管一方面讨厌着自己,一方面却依然在卑鄙地接受着来自于太宰、香取久美他们的喜欢甚至是爱。信子的确无话可讲。
系统并没有回答,不管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信子低目无声地笑了笑。复刻结束以后,系统一板一眼的机械音响起来,道:“那么,信子小姐请继续加油。”
之后不再做声。
信子平静地回到了办公桌前,几位关系不错的职员和她道别,她都一一笑着应对。临近离开前,坂本前辈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放在她桌上,说是有人刚刚拜托送到她手里。
当当三下,被车流围拢的钟楼远远传来了整点报时。
信子拆开包装,一只精美的小盒子静静躺在里边,再拆开,见到盒底只有轻飘飘一张纸,自右到左,字体成一条直线落下,非常的端正整齐。上面写着——“信子,三日没有见面,想见你。”
落款人,阿治。
*
于是信子下班后就来到了太宰的住所,路途不算远,在走到公寓门前时,时间将将过了半钟头。她没有擅自闯入,而是轻轻地扣了扣门。
按照往常来说,太宰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待在住所中埋头写作,如果前往学校上课也会在纸张中告知,门外有敲门声怎么都不会忽视。但这一次,信子站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太宰开门,直到天色彻底黑下去,太宰并没有回来。她这才开门进入。
打开灯,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榻榻米上四散着纸张和书本,信子在桌上看见了半张纸,其上潦草书写着几个字——我之于社会主|义,剩下内容尽被撕毁。强烈的不安涌上来,信子下意识地关上了大开的窗户。
正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不敢去想象有关于不久前这里发生的激烈争端。
好不容易平稳心情,刚想询问系统,一个西装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入门,在目光碰到屋中凌乱的景象时,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口中“津岛你——”这句话还未说完,就愕然地与窗边的信子对上视线。
几秒钟过后。
信子直起身,率先说道:“您好,我是与阿治正在交往的香取信子,请问阿治现在……”
男子很快便反应过来,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惨淡至极的表情,缓缓说道:“早先听津岛说过你,香取小姐你好,鄙人中畑庆吉,原本是为销毁资料而来,没想到……晚来了一步,现在津岛恐怕已经被特高逮捕,很大可能性在警局接受质询。”
信子微微睁大眼,想也没想便往外跑去。
身后的中畑关好门后,急急跟上来,想起太宰曾说过的信子身体不好,赶忙顺手招了辆路过的出租车,让她与他一道去警局。信子坐在车内安静不语,面向窗外疾驰而过的灯红酒绿,脸色越发的苍白。
中畑见她面色很差,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说道:“北芳是他大哥安排在东京照料他的,我们都想不到会出这麻烦事,香取小姐千万不要觉得津岛他品行不端,津岛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这事,谁都预见不了……”
“谢谢您,中畑先生。”信子转头,光线在她雪白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她的眼神柔和又安静。面对自疚不已的中畑,信子微微一笑,朝他开口道,“谢谢您这么照顾阿治,还有夸阿治是个好孩子。”
不多时,警局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