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奈默默听着,没有多作评判。
男孩还在讲着。
“后来啊,年景好了些,我爸也放出来了,村里头人的日子也舒坦了不少。家家户户也都开始养起了大肥猪,我和我莫名其妙掉下来的妹妹,就这么吃上了肉。
而我,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听得见肉的声音。“
男孩的眼睛幽幽的,像是狼的眼睛。
“以前我吃的什么田鸡蚂蚱青团子,火烤福寿螺之类的,讲道理,真不好吃。至于那个放了一冬,活活馊了的鱼,酸溜溜的,好吃是好吃,但更像是吃豆腐,不像是在吃肉。”
“那天俺爸回来了,带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妹妹,他拉着我叫我喊她妹妹,然后我就多了个妹妹。胡子拉碴的他往那儿一坐,那些个讨债的,看见我爹都讪讪的,不敢胡咧咧。当晚上,就有隔壁送过来两刀肉。”
“这些肉,俺爹没吃,俺娘也没吃,全进了我和罗小草的肚子里。那是鲜活的,养了几年的老母猪的肉。带着奶臊味儿,又松又埋汰。放在现在我肯定不想吃,但那时候真的是第一次真真格格吃了顿肉。
那些个肉啊,四四方方,又打着滚,黄亮亮的,像是在闪着光。刚咬下去就开始飙汁水了。这锅猪肉,用了整整一水桶的水来慢慢造,为的就是不让这肉太韧了。
我就往下吃啊,那些个肉就好像长出了小手小脚往我嗓子眼里头爬,我嚼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说话了。”
“这热水澡泡得真舒服啊,长在那么一头老母猪身上,成年看不见太阳,太难受了。唉,对,嚼细点儿,我多运动运动。”
吴奈看着男孩煞有其事地编排着,不由得有些出离的意外。
越听,他越怀疑男孩的年龄,那些个字眼,明显带着浓浓的时代印记。严格说起来,吴奈怀疑这个罗小通的真实年纪是比自己大一甲子都说不好。
难怪是老师傅那边驱散出来的,原来年纪也是如此。虽然两个人风格不一样,但是有些遣词造句的确非常像是来自那个充满着荒芜和迷茫,斗争和逃亡的年代。
他现在已经慢慢发现了,并非是必须灵体才能觉醒能力。足够的痛苦,足够的疏离,加上强烈的刺激,都可能刺激出一定的能力的。
区别只在于,灵体的能力相对来说没啥副作用,而以肉身觉醒的代价就是绝对的痛苦。甚至于变成游离于生死的活死人。
男孩借着讲下去。
“我从那天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孤独的个体了。是的,我爸虽然回来了,但我是怕,不是想。我妈天天照顾我,但我是敬,不是爱。我妹妹于我非亲非故,村里人见我避之蛇蝎。但我知道,我不再是孤独的了。我懂肉,肉懂我。我喜欢吃肉,肉喜欢被我吃。”
“所以我爱上了,啊不,应该说迷恋上了吃肉这件事。每次一块肉下肚,我都能感觉到剧烈的充实感。肉也从来不辜负我,它对于别人都是敷衍了事,但对我永远是那么体贴。我的肠胃从来没有因为肉而难受过。而隔壁那些没福气的人,吃几块肉就在那边干呕。”
“但你的痛苦也就来了。”
吴奈精准补刀。
“是的,如果我不曾吃过肉,我就不会强烈地迷恋上肉这件事儿。以至于作下一系列荒唐的事儿。”
“那时候,俺爸的确是回来了,他可是村里头赫赫有名的罗老大,但那又咋样?进去几年,欠了一屁股债。开头两天给你点肉吃,那是给你面子。你要是还不上钱,你连个屁都不是。”
“所以你去偷肉吃了。”
吴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