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期望越高时，往往会面临更大的失望。每一位B中学的初三学生都希望自己初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能像前两次那样赶上一个好天气，然而在刮了几天春季常有的黄毛风之后，运动会当天早上，太阳却被云遮住了。等全校同学坐车到达体育场时，天空已经阴云重叠，很难讲会不会马上下起雨来。

“好在我带了件大雨披过来。”彭朋对静江和艾晓伦说，这时全体初三同学都坐在看台上，有不少人已经把雨伞拿出来放在座位上，“这样可以一下遮住咱们三个人。”

“其实你没带也没关系，”艾晓伦咬开一只绿色的塑料冰葫嘴，把渣滓吐在手心里，“我这里有很多塑料袋，你可以像去年在世界公园那样做一块大塑料布。”

“我也带了三把伞，”静江把书包向艾晓伦身边推了推，看着夹在英语书里的运动会日程表说，“你们两个谁忘带了就从我书包里面拿……”

“你听什么呢？”彭朋拉下艾晓伦的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

“《昨日重现》。”艾晓伦使劲吸着冰葫里的苹果绿色汁水说，“我想听听原唱是不是比我唱的好——”

“开幕式一结束你就要下去准备了，”静江把日程表递给彭朋，“跨栏是第一个比赛项目。”

“不会吧……”彭朋害怕地说。

“你不是练得挺好的了么？”静江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我们助阵你也不会再摔倒了。”

“而且，我们两个在跨栏结束后也要马上下去——”艾晓伦指着日程表说，“去准备五十米混合迎面接力。”

一排排初二年级的方队刚刚过去，有两个班还举着初一时静江曾经在分校办公室里见过的那种劣质花环。等他们走过去，红色塑胶跑道上已经洒满了各种颜色的细纸条，好像刚刚结束的婚礼那样，在地上闪着耀眼的光芒。

“咱们班为开幕式准备了什么？”静江惊慌失措地问，她突然想起自己连一张横幅都没来得及画。

“这个你不用担心，”艾晓伦满不在乎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薯片，“昨天放学后我看到李静把咱们初一的横幅用粉笔描了描——远看过去效果还不错。”

“我必须走了。”彭朋把校服外套卷成一团，放在座位上。

“中午十二点在四百米终点见——”静江朝彭朋的背影大声喊。

“其实，是我帮平尼把班牌钉好的。”程聪突然走过来，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回过头来说。静江赶紧低头看英语书，艾晓伦仰起头边听音乐边看入场式。

“我也觉得彭朋确实挺好的。”程聪爬上台阶，坐在静江身边看着英语书说，“听说明天就要进行三好生投票了——真希望她能当选。”

静江站起身，抱着书包走到艾晓伦的另一边，坐在彭朋的衣服上。

“水婧平时经常给你们打电话吗？”程聪弓起背，双手交叉着继续问。

“静江，咱们该下去排队了——”艾晓伦摘下耳机，拍了拍手里的薯片渣，边脱外套边说，“不然就来不及检录了——”

静江点点头，把英语书放进包里，并用外套把三个人的书包都遮住，拉着艾晓伦的手从程聪面前跨过去，头也不回地朝运动场入口走去。

“真不知道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静江把刚才发生的事对彭朋说，彭朋刚刚参加过比赛，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居然跑过来和我们谈你！”

“彭朋成绩还不错，”艾晓伦边活动手腕边看着大屏幕说，“小组第二——现在就看另外那组成绩如何了——真希望他们都摔了。”

“别这么说，”彭朋的脸红得像刚刚盛开的虎刺梅，“李青还在那组里呢。”

“待会儿你们这么迎面跑的时候——”平尼突然走过来，边指导女生们排队边说，“一定要右手拿棒，然后往左侧跑——这样我们男生那边正好可以用右手接棒——”

“你这么说没有用，拿根棒来我们试试！”李静站在排头对平尼喊。

平尼跑去借接力棒，但他刚拿到手就被体育王老师一把抢了回去（“这是靠平时积累的，临阵磨枪没有用！”），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不愿意就这样空手回去，就蹲在地上从自己书包里翻找合适的替代品，李静站在他旁边看着。

“这个就挺好，”李静从平尼铅笔盒里抓起那把黑色的旧尺子说，“长短、宽度都合适，可惜不是立体的——”

“这个你不能用！”平尼扔下水瓶站起来伸出手说，“快点还给我！”

“有什么秘密吗？”李静大声说着按住平尼的手，艾晓伦和彭朋也凑过来看。

“你把尺子还给我！”平尼不顾一切地去抢尺子，他俩先围着安妮跑了几圈后又开始在彭朋和艾晓伦之间穿梭，最后他们跑到女生队尾。静江和音乐老师正站在那里说话。佟老师今天穿了一条黑裙子，一件黑色带大网眼的披肩正罩在米黄色的短袖衬衫外面。她手舞足蹈地给静江讲述《歌剧院的幽灵》里一个经典场景，整张脸都因为模仿剧中主人公艾瑞克而显得格外扭曲。李静跑过来藏在佟老师身后，平尼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站在一边看着她们。

“……当克里斯汀看到了艾瑞克的真面目后，就像这样——”佟老师双手放在脸颊上，对静江做出蒙克的名作《呐喊》中那个著名的表情，“接着克里斯汀还是对艾瑞克表示了同情——这不是平尼么？”她转过身正好看到惴惴不安的平尼用胳膊擦自己额头的汗，“你的中考志愿想好了么？”

“啊？呃……”平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懵了，一时张口结舌。

“你这样可不好啊——”佟老师提着气边摇头边发出颤音般的声音，“凡事都要早做决定——就报本校吧，到时候和静江一起来参加合唱队——本校的合唱队有男生部——”

平尼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从白色慢慢变成赤红色，像一只渐渐熟透的桃子。

“你们在干嘛？”静江盯着李静手里的尺子怀疑地问。

“你想看么？”李静看了一眼平尼，笑着向静江翻开手里的尺子。静江一看便知道那是平尼的，因为他一直把它放在铅笔盒里，却没用过。在此之前，她只看过这把尺子的正面，从来不知道它的背面有什么。她把尺子拿过来，看见背面黑色的尺面上用白色涂改液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静江。

“这是你的尺子吗？”佟老师用哼鸣声问。静江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李静捂着嘴笑着说。

“这不是写着你的名字么？”佟老师不顾满手刚涂了紫色的指甲油，抓过尺子看说。

幸亏这时王老师吹哨召集同学们集合排队，静江才赶紧告别佟老师。李静已经站到女生队伍排头的位置，平尼也回到男生队里。静江站在队尾，左手紧紧抓着放在裤兜里的尺子，心情非常复杂。她感觉胸口像藏了一只气球，正在不断膨胀，把她闷得说不出话来。接力赛正在激烈的进行着，越来越多的男生站在队伍这边，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关注比赛，没人意识到静江的不安。站在另一侧的男生只剩下两个了，静江也被队伍一点一点推到了最前排。她看着对面的平尼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他前面的赵佑熹正猛做原地高抬腿，接着伸长手臂准备接安妮的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