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全看你的了！”张嘉亮从后面猛推了静江一把。静江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差点被推得趴在地上。她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赶紧转身摆好接棒的姿势。

旁边的二班女生没有做好交接，黄色的接力棒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过来，静江猛的一脚把它踢了回去，接着毫不犹豫地抓过赵佑熹递过来的绿色接力棒全速向对面冲去。平尼的脸在她眼睛里越来越大，她屏住呼吸，尽力把手中的接力棒向他伸过去——

“平尼，加油啊！”水婧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静江的沉思。她慢慢停下来，回头发现平尼已经向对面跑去，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他，连彭朋也双手十指交叉抿着嘴张望。静江站在队尾，伸进口袋发现那把旧尺子还在，突然感觉如释重负，紧紧地攥住了它。

“耶——”一班男生和女生同时爆发出喜悦的欢呼，平尼手持绿棒在王老师的表格上签字，艾晓伦走过来，双臂搭在静江和彭朋的肩膀上，三个人一起向看台走去。天空阴云密布，偶尔有几只乌鸦哀伤地叫着飞过，赛场上的人群陆续散去。四个带白帽的疏导员挥舞着黄色的小旗子向坐在场边的几个女生示意，督促尽快为下面的比赛让出场地。广播里开始播放周华健的《朋友》，大屏幕上显示着刚才各年级接力赛的结果。

“幸亏刚才二班掉棒，”彭朋兴奋地说，“不然咱们还不一定能赢呢。”

“如果我是你——”艾晓伦看着在一旁沉默的静江（张嘉亮正向看台上的同学绘声绘色地描述刚才比赛的惊险细节），“就把那根黄棒踢得远远的，这样他们就得花更多的时间去捡——”

“嗯……”静江左手托着腮，看着操场上一个带红色帽檐的裁判说。他正拼命对坐在操场中间草地上的几个男生吹哨，把他们向沙坑边的长椅赶去，这正是静江去年运动会的主要工作之一。

“你在担心四百米比赛么？”彭朋指着日程对静江说，“要到十一点才开始呢——你有一个半小时可以休息。”

“你如果怀念当疏导员的日子，”艾晓伦把一只耳塞放进耳朵里，边调音量边说，“我想现在申请应该还来得及。”

“我不是在想这个。”静江说着把尺子迅速藏在外套里，并把它卷成一团塞进书包里，“我只是刚刚知道了一件事……”

“是佟老师又忽悠你去参加高中合唱队的事吗？”艾晓伦撕开一袋锅巴，递给静江说，“我刚才就看见她跟你比划了好一会儿——你前两年还没受够么？”

“这么说，你打算报本校了？”彭朋用吸管喝着杏仁露说。

“我也还没想好……”静江拿起一片锅巴说，“你们俩怎么想的？”

“我肯定报本校。”艾晓伦毫不犹豫地说，“离家近，而且周围环境也熟悉——”

“我也想报本校，”彭朋说，“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你肯定可以的！”静江看到坐在斜前方的李静正和李青凑在一起打超级马里奥，旁边也没有人提起尺子的事，于是恢复了一些平时的状态，“上次月考你不是又有进步了么？”

“是，可是我想会不会进步太慢了……”

静江刚想安慰彭朋说按照这种速度下去，再经过两次月考就一定没问题，平尼正好端着一箱矿泉水走过来，于是她赶紧掏出英语书，假装继续背单词。

“谢谢，我们仨喝两瓶水就行了！”艾晓伦拿过两瓶水，放在脚下。

“我想先下到赛场去……”静江背起书包把英语书抱在胸前说，“免得一会儿检录迟到了……”

“我跟你一起去——”艾晓伦说着把锅巴塞在彭朋手里，“跳远比赛也快开始了。”

“我也下去帮你们看东西吧。”彭朋把外套的两只袖子系在腰间，又俯身紧了紧鞋带，接着开始把各种零食往不同的小塑料袋里分装。

三年以来，静江头一次希望彭朋和艾晓伦不要和自己在一起。她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哪怕只有十分钟也好。她被刚才在接力赛上发生的事弄迷糊了，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特别喜欢挑自己毛病的平尼，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他为什么要把她的名字写在尺子的背后？那两个字真的是他写的，而不是别人的恶作剧么？静江想趁彭朋和艾晓伦不注意的时候，把平尼的尺子再拿出来看看。她忽然不能确定那上面写的字到底是不是“静江”这两个字——说不定自己刚才看花眼了，那上面其实不过是张嘉亮那一套“中考会死人”的变体（也许他只来得及在那上面写了两个字就被平尼发现了），而她在这里的所有苦恼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你们不能在这里坐着！”水婧举着一只由红黄绿三色彩条的小旗子，朝刚刚坐在场边的三人挥舞，怪声怪气地冲她们喊，“这是运动员休息专区！”

“我们仨都参加项目了，也算的上是运动员吧？”静江没好气地说，顺便朝她翻了个白眼，“四十五分钟后我就去跑四百米！”

“就是，为什么不能坐啊？”张嘉亮说着迎风拿着一张打开的《北京晚报》走过来，那张报纸差点把他的脸蒙住。赵佑熹跟在他后面，拿圣诞节用的气吹大锤逢人便打。几个初一年级的女生看到他俩过来赶紧提起书包向场边跑去。

“你们俩怎么又回来了？”水婧嗔怒着朝他们乱挥旗子，“刚才我不是说了——”

“——可惜你忘给我打电话了，”赵佑熹举起锤子摆出击剑的姿势，“所以没听见也不是我的错！”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水婧的脸越变越红，“如果你再乱说，我就告诉黄老师去！”

“你告去吧，”张嘉亮满不在乎地说，他把报纸展开铺在地上，和赵佑熹一起盘腿坐在上面，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压烂了的肉夹馍边啃边说，“有本事你就在全班面前把这个事说出来！”

“不敢了吧——”赵佑熹说着将锤子向水婧的头上砸去。她用小旗杆勉强抵挡了一下，忿忿地瞪了这五个人一眼，把头上戴的白帽扶正，蹬蹬蹬地走了。

“你们也别太欺负她了，”彭朋看着水婧的身影说，“她也挺可怜的，一直没有什么朋友……”

“哼，这次是她咎由自取。”张嘉亮把砸过来的气锤拨向一边（气锤里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咚声），舔着塑料袋内侧粘着的芝麻说，“她成天给平尼打电话问问题，还在程聪面前装无辜——前天晚上我们就模仿平尼的声音用学校里的公用电话给她打，让程聪去听，结果——”

“结果他俩在电话里大吵起来，”赵佑熹摇着头叹息说，“可惜我刚买的那张十块钱面值电话卡，生是被他们俩给吵没了……”

静江偷偷地看了彭朋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地捂着嘴笑起来。这一次，静江不得不承认班里这两个顶级淘气包的恶作剧有时也挺有价值的。虽然手段有点过分，但却让人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平尼知道这件事么？”艾晓伦咬开一只紫色的冰葫问。

“他知道了也没关系，”张嘉亮仔细看着从薯条里拆出的一只沾满油渍的彩色画片，画片上的机器猫正穿着超人的蓝色衣服，“反正大家都清楚，平尼喜欢的人是——”

“我要去检录了！”静江打断张嘉亮，她猛地站起来，怀里的果冻稀里哗啦地落下来，为绿色的塑胶地面瞬间增添了许多碗型的彩色花朵。她捡起脚边的几个果冻胡乱塞给彭朋，慌慌张张地朝体育王老师那边走去。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听张嘉亮说出那个名字，而且她一想到平尼可能承认喜欢一个女孩就感到惴惴不安。她记起那把危险的黑尺子还在裹在外套里，这种惶恐就更是瞬间膨胀了几十倍。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她已经俯身蹲踞在白色的起跑线前。发令枪随时都会响起，现在回去取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的。天上的云黑漆漆的，贴近地面的微型龙卷风扬起砂子和塑胶颗粒，把它们吹进老师和学生们的领子里。几颗豆大的雨珠落在临近的跑道上。静江的短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她闭上眼睛，等待枪声响起——

“静——江——加——油——”

静江睁开眼，偏过头向赛场外侧望去。黑色的天空背景衬托下，平尼一身白色校服格外显眼。天边已经有闪电划过，雷声也开始隆隆作响。静江看着被风吹得不得不倒退的平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就在这时——

“嘭——”的一声枪响了，整个看台也跟着沸腾了。静江飞快地绕过起跑弯道，借助风力向终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