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还有一个?”姜屿随口就言。
“想必你也知道,母后昨晚去过地牢,同柳掌仪说了些话。其实她并非畏罪自尽,而是母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她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她才决定以死谢罪。”
太皇太后神色淡漠,丹唇轻启,接着说:“你指的那些罪名,她通通都认了,既然她真动了邪念,做出害人之事,便是死有余辜,母后也不会包庇她,替她颠倒黑白。”
“母后的意思是,她一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过?”
“当然,冤有头债有主,人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已毫无意义。”太皇太后凝眸喟叹,“今日是初一,等年节过去,朝堂上的事够你忙的,另外南周还没撤军,此事也非同小可,需要你费不少心思,你何必再抓着已经有头有尾的事情不放,依母后看,就此结案吧。”
“弑君之罪,当诛九族。”
姜屿淡淡的一句话让太皇太后皱了眉头。
哪怕母子二人一直客气地说着话,话里的矛盾也已经显现。
原来太皇太后来这儿的目的,是想让姜屿就此罢休,放过月慢。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是无辜的人,你为何执意要赶尽杀绝?”太皇太后拍了拍桌子道。
“若不是儿臣喜欢赶尽杀绝,母后今日还能坐在这儿和儿子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太皇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话音如霜:“你真是大了,连架子也大了,都敢顶撞母后了是吗?”
姜屿沉默不语,漠然瞧着一旁。
太皇太后知道她这个儿子固执,又当惯了人上人,纵然她是他的母亲,他也未必会全然顺着她的意思。
太皇太后沉下眼,目光落在了案几上,发现对面还有一副碗碟,便看向另一个人,道:“丫头,你说,哀家的话有没有道理。”
华盈寒沉了口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等必得得罪一方的难题,叫她怎么回答?姜屿看了看华盈寒,在她还没说话之前先行开口:“人犯是杀是留全由儿臣决断,她做不了儿臣的主,母后何必为难她。”
“那倒未必。”太皇太后淡淡道。
别看她儿子的话说得霸道,其实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在护着那个女人。她儿子对别人是冷漠,对在乎的人就不一样了,比如他在他侄儿面前就没有一丁点架子,对姜衍百依百顺,那孩子要什么,他什么就给什么。
疼孩子,疼女人都是疼,一样的。
太皇太后的目光还在华盈寒身上,面无表情地叹:“哀家知道,先前大家都冤枉了你,还让你进了大牢,你心里难免会有怨言,如今元凶已经伏法,也算还了你一个公道,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哀家提,荣华也好富贵也罢,哀家许你就是。”
华盈寒沉着眸子。她何时贪慕过什么荣华富贵?更不曾觊觎过谁,结果呢,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挨了好几通算计,这次还险些被扣上“弑君”的罪名。
太皇太后一句“以死谢罪”就想了结此事,她实难接受,何况这已不是那母女二人第一次想置她于死地,她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但是太皇太后今日盛装而来,是想摆出凤仪之尊,逼姜屿答应。就算她执意不肯放过月慢,坚持到最后也未必能让谁伏法。
太皇太后见华盈寒迟迟不吭声,又言:“怎么不说话,是嫌哀家还不够有诚意?”
“回娘娘,倘若元凶真的只有一个,娘娘的话自是有道理。”
华盈寒话虽如此,但事实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月慢真的不知情,任姜屿怎么查都查不到她头上的话,太皇太后怎会费尽心思地想要保她。
“哀家说得还不够清楚?你还要哀家说几遍,这次的事都是柳掌仪一人所谋划,与别人无关。”
“案子还没有了结,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尚没定数,若说月慢姑娘不知情,奴婢觉得……”华盈寒摇了摇头,补话,“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哀家在说谎,在包庇害自己孙儿的元凶?”太皇太后绷着脸,怒然盯着华盈寒。
“奴婢不敢,但娘娘有一句话说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古话也讲事不过三,如今才第二次,不是没有宽宏的余地。”
太皇太后听见华盈寒改了口,脸色勉强缓和了些,至于丫头话里的“第二次”是什么意思,她也明白。上次的事是被她压了下来,但这丫头聪慧,想必心里清楚着呢。既然丫头如今肯向着她说话,她也不用强行抹去什么事实,知道就知道了吧。
“好了,既然你肯原谅她,哀家就替月慢丫头向你保证,绝无下次,她若在再犯,不用你们开口哀家也饶不了她!”太皇太后看着华盈寒,又正色道,“就如你所言,事不过三,以此为限!”
华盈寒颔首,“是。”
“屿儿,你的意思呢?”
姜屿的神色早已如霜,他瞥向华盈寒,低声同她道:“你倒是会打商量,就这样放过,不觉得委屈?”
华盈寒摇摇头,淡然道:“不委屈。”
姜屿不再说话,他是不情愿,却不得不依了她。
太皇太后瞧见她儿子的眉宇松了,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只当他已经默认,遂叹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哀家一会儿去接月慢出来,带她回宫,从今往后哀家不会让她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碍你们的眼。”
太皇太后似已心满意足,说完便徐徐起身离开了。
华盈寒欠身相送,眸色寡淡。
半时辰后,地牢。
太皇太后就等在地牢外面,站在太阳底下,不愿再踏进那个幽暗的地方。昨晚回去之后,她一宿没合眼,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她从衣箱里找出白绫的一幕。那本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东西……
六年前,如果姜屿没能及时赶回,她便只能用七尺白绫了断残生,总好过死在姜兴他们手里。后来他们母子赢了,翻身成了大祁的主人,她没有嫌它晦气,将它丢弃,而是一直收捡着,想用它来提醒自己莫要忘了从前的苦难,更不能忘了那些陪着她熬过苦难的人。
谁知六年后的昨日,她竟把它赐给了那个陪伴她的人……
她们辜负了她的信任,利用她的孙儿除异己,她万分悲愤,可是能让一个母亲变得不择手段的,除了孩子还有谁。
地牢的门开了,月慢在狱卒的引路下从地牢里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神色憔悴不堪,一双眼睛又肿又没有神。360文学网360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