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人见吴大头身着五军都督府服色,可骑的却是一匹杂毛私马,更奇怪的,是他身边的小兄弟。身子板儿纤细得跟个女人似得,笨拙得伏在马上,趁着月色,尚能瞧见鸦青的乌发和细白瘦削的鹅蛋脸,活脱脱一副娘们儿相。
为首的差役不禁皱了眉头,一边打马往这边来,一边吼道:“前边儿的校尉兄弟,你这当得是什么差?”
窈娘一见前面有人询问,不免心慌,手下一抖,那马不服管教,把头一低,险些将窈娘甩下去。
吴大头忙得回身,伸手将马勒住,突然从自己马屁股上解了一个木箱递给窈娘,朝他沉声道:“快挂上!”
窈娘手脚麻利地将那木箱斜挂到身侧,仍旧双手紧紧的抓住马笼头,微微低了脸,不教来人看清她的面容。
随着眼前的人马逐渐逼近,窈娘觉得,自己能清楚的听见胸膛里,一颗心脏疾速跳动的声音。
为首的衙役是个瘦高汉子,骑着一匹纯黑的大宛种宝马,较之吴大头和窈娘,高了许多。伴着嗒嗒的马蹄声趋近,那汉子将手上的灯笼往上提起,先从吴大头的脸上划过,又落在了窈娘的头顶。
只见那汉子一撇嘴,指着窈娘笑了起来:“真是稀奇呵!什么时候起,百草味开始收女人做学徒了?”
窈娘这才发现,吴大头刚才慌乱中递给自己的,是百草味的药箱。
“兄弟,这你可就看走眼了!”吴大头从腰间扯下自己的令牌,催马往前上了两步,挡在窈娘面前,一行将令牌递与那汉子,一行向他低声耳语道:“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爷们儿!是小张大人的吩咐,叫入夜后把人送到府里去。听说是专门选了,为小张大人治病的良医。”
那汉子一听“小张大人”几个字,立马收了嬉笑的表情,邀吴大头挪移几步,两人寻了个僻静处,将腰牌双手奉还与吴大头,压低了嗓门问:“您说的,是哪位小张大人?”
吴大头将腰牌挂回腰间,故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皱眉瞪着那人怒道:“当然是张四爷了!要不还有哪位小张大人?“
“可......四爷他老人家,如今不是管着锦衣卫吗?怎么兄弟你却穿着......五军都督府的衣裳出来办事?”
那衙役虽然畏惧张家的权势,却颇忠于职守,定要把事问个清楚明白,才肯放行。
吴大头心里恼他聒噪,可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他掰扯:“兄弟,你要是这大半夜的,看见个锦衣卫,骑着我这么一匹杂毛儿马在街上跑,你心里害怕不害怕?你说那打眼不打眼?你见过哪个大人物,是用自己手下办这种事的!”
高个儿衙役一听吴大头这话,仿如醍醐灌顶一般,忙翻下马,恭恭敬敬的帮吴大头把马牵回了原处,再不敢瞧窈娘一眼,向吴大头赔着笑脸道:“敢问兄弟贵姓?赏小人个脸,改日出来喝酒可好?”
吴大头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我还有急事,等我回头,到京兆尹衙门去寻兄弟,兄弟可要赏我个面子!”
高个儿衙役忙向他拱手,恭声道:“岂敢!岂敢!”侧身让了路,站在道旁,目送他们二人跨过东大街,一路向北而去,瞧不见身影,才上了马。
这边吴大头仍旧带着窈娘一路向北,却并没有直接往公主府方向去。而是七拐八拐,进了王府坊北边数第一家后面的夹巷道。
吴大头从马上翻身而下,又帮窈娘牵着笼头,扶她下了马。将两匹马一齐拴在死胡同最深处的一颗树上,蹲在马厩后面,朝窈娘招了招手。
里面黑漆漆的,趁着月色,只吴大头的一双眼睛晶亮。窈娘咬了咬唇,才走了过去。
吴大头正蹲在地上,将身子隐藏在食槽的后面。窈娘无奈,只得蹲在他对面,将一盏灯笼放在两人中间。
离得如此之近,几乎是呼吸相闻,两人不免都有些尴尬。
吴大头微微直了直腰身,避过窈娘一张莲瓣似的脸,低声向她道:”公主府前后都有侍卫,咱们俩肯定进不去。现在应该快要五更天了,一会更夫过来的时候,你轻轻的叫一声,别惊动了院子里头的人,把更夫引过来,我偷偷把他打晕,然后你换上更夫的衣裳,就可以进公主府后面了。“
窈娘惊异于吴大头的大胆,抬了头望他,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吴大头不免苦笑:“弟妹,我不是不想陪你去,是真的......”
窈娘的忙急急的打断了吴大头,学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吴大哥您误会了,我是担心您打晕了更夫,之后怎么办?”
吴大头从腰带里掏了一块黑布蒙在面上,摇头道:“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找潘兄弟要紧!”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得,遥遥的传来了更夫的公鸭嗓和敲锣的声音。
吴大头朝窈娘飞快的使了一个眼神,几步冲了出去,屈身躲在这户人家后门的拴马石后边,朝窈娘比手势。
窈娘咬了咬唇,将灯笼留在马厩后面,几步溜到墙角。
眼看更夫靠得越来越近,窈娘飞快的往前奔了几步,高喊了一声“救命”。
那更夫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停下了锣,左顾右盼的,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窈娘只得从墙内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又唤了一声“救命”。
那更夫这下总算瞧清了,见是个女子求救,忙将锣掖在腋下,快步跑了过来,想要瞧个究竟。
不想刚一停脚,人还没落稳,只觉后脑勺一阵剧痛,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吴大头将更夫拖到马厩后,把他的外裳都扒了下来,递给躲在更深处的窈娘,待她换好衣裳,又把灯笼递给她,道:“我把他绑好,就去找你。记住,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下一班校尉就会过来巡夜。”
窈娘将更夫的锣挽在手腕上,朝吴大头摇头道:“大哥送我到这里,就足够了。想必嫂子还在家里担心,大哥且请回去吧!”
说罢,也不等吴大头答来,就转身往外跑去。
步入东大街,窈娘学着更夫的做法,每隔十个弹指,就敲一下锣,却不敢喊,只垂着头,经过公主府门前的重重侍卫,竟没人发现,这个佝偻着腰板的更夫,早已不是往日的那个小老头......
一径行到潘旭消失的小巷口,窈娘四处观望了一下,竟没有半个人影。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将锣放在路口,取了灯笼里的蜡烛出来,用手拢着,生怕露了亮光,惹出人来,蹑手蹑脚的踱进了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