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来,他老婆王氏那也是狠人,野史里面可是能把戚爷爷按在地上狂揍的主儿,导致留下逸话,说一群手下撺掇他岂可受制于妇人,不如请夫人到大帐来,到时候老爷摔杯为号,这大约就是五百刀斧手的故技了,按说,不靠谱,但是戚爷爷被老婆欺负狠了,一时间鬼迷心窍,大张旗鼓,结果老婆王氏一进大帐竖眉大喝老东西,将欲何为,戚爷爷顿时胆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说请奶奶赴校场下操
你瞧,这才是真女拳,至于以后,那只是田园女拳罢了。
乖官心里感叹,脚下不过几步便转过前厅,到了第二进。
管家领众人停在第二进正厅东侧的寝室,“大都督,老爷如今卧病在床,劳烦大都督屈驾。”
乖官走进寝室,便见一个老人躺在床上,不时的咳嗽几声,而床边坐着一个略施粉黛的女子。
女子见乖官三人进来,小心扶起老人,在老人背上轻拍了拍。
乖官走到床前,深深一诺,便恭敬说道,“小子见过老大人。因公务在身,迟至今日才来拜望老大人,还望老大人海涵。”
老人微微点头,算是回了礼,“有劳国舅爷登门拜访,老朽有恙在身,不能远迎,才当请国舅爷见谅。”
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老朽如今蜗居一方,却也听闻了许多国舅爷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国事,真乃国家栋梁也。”
乖官自然要客气一下,“家中叔父单赤霞是老大人手下旧人,小子武艺尽得单家叔父传授,也算是老大人您的门生。不敢当老大人这般夸赞。”
老人指向床边请乖官坐下,说道,“当年,赤霞的刀剑功夫冠绝军中,更是我身边听用之人……也听闻赤霞做了蓟辽总兵,颇慰我心呐!我南兵那些老部下也算有了依靠了。”
似乎是忆起往事的缘故,老人有些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老人有指了指身边女子,“这是老朽的妾,老朽这身体,时刻离不得。”
乖官这时候就转头示意单思南过来,“戚老将军,这是单叔的儿子,名思南,我们都叫他大头,如今也是极出息了,以都指挥使体统行事的职分,也算是他自己砍出来的前程,只是勇则勇亦,还不懂用兵,若在老大人帐下听用,怕顶天也就是一个游击之才……大头,来给老大人见礼。”
单思南从小听着戚继光和戚将军的故事长大,对戚继光心驰神往,单思南孩子心性,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见了戚继光,竟然有几分紧张,话不说先跪下磕了两个头,说话也有些囫囵,“俺替俺爹先给老大人磕头了……”
大头心思单纯,这头磕的真是砰砰响,脑门都磕青了。
戚继光十分欢喜,在身边妾室搀扶下勉力挣扎起身子,在床上弯腰虚虚扶了大头一把。
他年少从军,马上倥偬几十年,这时候看见军中后人,欣喜之下,满是皱纹的脸上倒是起了一片潮红,看起来顿时比方才刚进屋子的病态要精神了许多,连说话声音都洪亮有力了不少。
“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单思南如今身材高大,进门时,老人便留意到单思南,他将门出身,又考过武举人,眼光毒辣得很,大头年龄虽不大却筋骨强健,眼神中更是带着常人所没有的狠辣,一瞧就是真上过沙场的。
老人看年轻人总是带着欣喜,尤其年轻人跟自己还颇有渊源,故此言语里格外透着几分欢喜爱惜之意。“叫思南是吗?日后前途无量啊。不过这思南的名字,倒让老朽格外挂念北边的兄弟们了……”他脸上未免带出缅怀之色。
寒暄数句,戚继光到底是将门,不喜虚礼,直接便问道:“不知道,国舅爷今日因何到访?”
终于说到正题,乖官转头看过小窦子,老人也随着乖官望向小窦子,乖官便说道,“这是承乾宫总管太监小窦子公公,近日到广州公办,顺带给老大人带来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戚继光是张叔大一党,罢官在家,除了些老部下,很少有官员探访。今日,国舅爷突然造访,老人心里已有些好奇,闻说小窦子从京城捎来消息,更多了几分奇怪。
“单叔向我姐夫请求恢复老大人官职,我姐夫念老大人护佑大明边疆几十年,恢复老大人旧秩,另加封老将军太子太保。不日便有文书到此。”
太子太保,明代太子三师之一,秩属从一品,太子三师之上只有三公和三孤,这些官职在明朝全部都是加官,能得到这些加官的人都是位极人臣,而且这不像封侯伯,如果不是为大明做出极大贡献的,哪怕是皇帝的亲儿子也不能加赠。大明开国功臣傅友得加赠太子太师,后来的蓝玉加赠太子太傅,猛将常遇春的儿子常升加赠太子太保,历史上,万历朝的海瑞,许国许阁老,也都加赠太子太保,戚继光死后也加赠太子太保,还有,郑国蕃的小老婆秦良玉,南明时期因战功卓著也加赠太子太保。看看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文治武功的人臣,所以,无论是谁,被加赠这等官职,几乎就是一生最大的荣誉了,史书上也都要留下重重的一笔,这可是彪炳史册啊!
此时的戚继光听到“太子太保”四个字,犹自不敢相信,口中不停重复着,“太子太保。”
非常突然的消息使老人呼吸急促起来,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
此时,老人的眼神静止在空气中,仿佛几十年的回忆不断从眼前掠过一般。嘴里却喃喃道,“张阁老去世已经五年了。五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五年!老朽戎马一生,拳拳报国之心,如今有几人能懂,几人能懂啊?”
老人说着话,在众人注视下,突然往后一倒,眼睛很快涣散起来,好像突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一般,举起手不停的晃动,想要寻找什么一般,“国,国,国舅爷。”
乖官突然听到的细弱蚊蚋的叫唤,知道老人有话要说,立时握紧了老人的手,俯下身体去听。
此时,老人的口鼻只有得进气,却没有出气。
戚继光一心报国,晚年却不得万历重用,如今突然传来消息将要恢复官职,巨大的冲击下,久病卧床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此刻,不过是最后的一丝气再撑着。
老人对着乖官的耳朵,断断续续说道,“国舅爷,大明……大明已经腐朽不堪,军卫糜烂,不堪……不堪一战,如今,只有国舅爷,您……您能力挽危局,老朽一生所望,都,都……靠国舅爷了。”
老人临终嘱托,居然是挽救大明危局。
属当戎行,将死不忘,是何等境界!
乖官闻言,一时间情不自禁,红了眼眶,紧紧握住老人之手,却慨叹道,“我已经是怀仁侯,即刻就要进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如何能完成老将军的愿望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乖官的话,
“国舅爷只要…只要…想做……”
老人此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出了死前最后几个字。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说完,老人断了气。
溘然长逝。
……
“老爷……”,“老大人……”众人见老人断了气,都围到床边,哭喊起来。
可是,这一瞬间,似乎一切都跟乖官没有了关系。
乖官着魔一般,只是念着老人的最后一句话,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是啊。
求仁而得仁,
又何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