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擦黑,廖盈与李飞白才到,不知路上被什么耽误。他们一进门的脸色都不好看,廖盈的脸色更显灰败。 廖宏恺一直在毓秀的屋内守着她,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但实际万事有丫头,他只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捧着报刊,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旁边的小几上还放了一罐冰镇啤酒与一盘沁凉的水果。 即使这样,毓秀也是知足了,她的母亲生病时,她的父亲不过是一天去一回,还坐一会儿就走,就这样,她的母亲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毓秀的母亲经常说男主外女主内,女人要尽量不去打扰男人的大事,贤良淑德才是女人的立身本分。对此,毓秀以前不以为意,现在却逐渐变了思想,廖宏恺是要出去赚钱养家的,她又怎么好打扰呢。 毓秀此刻十分后悔,廖宏恺平时工作繁忙,这又占去了他半个下午的时间,不知又要从哪里补出来。她闭着眼睛,内心五味杂陈,她想出声提醒廖宏恺不必守着自己,但此刻的自己又在装睡,若是出声那不就是暴露了自己一直在装睡? 她的温度还未降下,还在持续发热,如今心里又添了愧疚,头愈发疼痛。所幸张妈来禀,姐姐与外甥来了,廖宏恺才起身下楼,下楼前还体贴地告诉张妈不要吵醒毓秀,她今天好好休息,不用下去作陪了。 毓秀心里颇为酸胀,廖宏恺想要忽视一个人的时候,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欠奉,但一关心起人来,那就是五月飞花,暖融融、香喷喷地熨帖。 等廖宏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毓秀睁开眼睛,眼里的酸意围着眼圈打转,将睫毛的根部与眼尾扫上一层绯色。她深吸一口气,直起上半身,眼前冒气一阵金星,等熟悉的室内环境重回视线,她对张妈道:“张妈,麻烦您扶我一下。”她还破天荒地对张妈乖巧笑了一下。 张妈蓦地一愣,不知是因毓秀醒得如此迅速而吃惊,还是因为她破天荒的态度。张妈毕竟是年纪大的人,须臾之间,她的面部表情回归正常,笑着拒绝:“太太,您还是多休息,先生说了,不用您下去作陪了,都是自家人,不会挑您的理!” 毓秀摇摇头:“我这又不是什么起不来床的大毛病,现在感觉好多了。”说完,她便掀起被子,作势下床。 张妈赶紧小跑两步,上前扶住毓秀,此刻的毓秀苍白着一张脸,看着着实吓人,生怕一阵风将人吹倒了。 毓秀站起来才觉天旋地转是什么滋味,全身的鸡皮疙瘩齐齐起立跳舞,衣服像是藏了蒺藜,皮肤刺痛得很,她恨不能立刻躺回床上。但毓秀怎么好意思再重新躺回去,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都得去实行一个女主人的职能。 张妈扶着毓秀穿好了一身宽松的深烟色旗袍,又扶她坐在梳妆台上,看她涂粉底、抹口脂。等打扮完毕,的确是病色全无,只行动举止多了一份惫懒。 毓秀对这效果是满意的,在廖宏恺面前一脸病容是为了激起他的怜惜,在外人面前,她要做的,就是给自己的丈夫撑面子,虽然她不确定廖宏恺的面子是否需要自己撑,但此刻表现自己应该只有好处。 当毓秀下楼时,廖宏恺与廖盈、李飞白正在厅里谈话,廖宏恺正在说话,满脸的笃定自信,而廖盈则是一脸轻松的笑望着廖宏恺,李飞白坐在一边,满脸的若有所思。 听到楼梯发来响动,三人齐齐望向来,毓秀在这样的目光中暗握拳头,随即又松开,撑着镇定自若的笑容往下走,边走边道:“姐姐和飞白来了,真是抱歉,我现在才下来。” “你怎么下来了?我听宏恺说你生病了,既然生病,就好好养着,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理那些虚头巴脑的!”廖盈迎上去搀扶毓秀另一边,满脸堆满了笑容,实在不符合平时的表现。 毓秀心里有一万个纳闷,这大姑姐一贯不假辞色,如今怎么变了模样?她深知此时不宜表现出来,只深垂眼帘,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姐,这怎么能让您搀我呢。我这都是一点小毛病,听说你们来了之后,我立马觉得全身松快了许多,想来您就是我的良药!”毓秀一边说着,手里暗暗使劲,硬生生地改换姿势为她搀着廖盈。 “你们别客套了,快过来坐吧。”廖宏恺见不得两人这来回的客套,只觉浪费时间。 毓秀与廖盈含笑应声,两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客厅,在一张三人沙发上坐下。 廖盈握着毓秀的左手问道:“还没问呢,你今天到底怎么不舒服了可看了医生?吃了药?” 毓秀将右手搭在廖盈的手上,微笑道:“就是有些发烧,大家太大惊小怪了。已经请了医生,医生开了些药,下午吃过一顿,等会儿吃完饭,就再吃一点。” 廖盈满脸疼惜,她抬起左手放在毓秀的额头试探温度,突然大惊道:“哟,这么烫呢?!” 毓秀此刻已经活动开,并不觉得多么难受。听廖盈这么一说,她也摸了摸额头,并未摸出所以然来。她放下手,抱歉一笑:“我没觉得多么烫啊?” “还不烫,宏恺你来试试,这么厉害,要不送医院吧。”廖盈转头对廖宏恺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医院哪忙的过来。”廖宏恺表情一暗,又温声对毓秀说:“要不你好好休息休息,晚饭待会让小翠给送上去?” 毓秀摇摇头:“不用,我倒觉得这么活动一下身体舒服些。再说了,大姐他们都是最亲的人了,我看着大家在一起心情也舒畅些。” 廖宏恺不再坚持,只转头对廖盈示意,跟他去楼上书房一趟。毓秀十分熟悉这个步骤,每次廖盈来家做客总会去趟书房,每每从书房里出来,随身带的手包便会丰盈许多。毓秀并不在乎,这偌大的家业全是廖宏恺自己挣来的,他想如何支配,自然轮不到自己这个便宜太太置喙。 楼下只剩毓秀与李飞白两人,按照以往,两人早就开始悄声交谈,但今天李飞白全无兴致,只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自顾自发呆。 自从上次茶话会之后,两人就再无联系。茶话会过去就已过去,毓秀如今也熄了出去交际应酬的心思,日子过得这么久了,为何李飞白还在生气?她啼笑皆非地想,这真是被大姑姐惯坏了,有丁点的不顺心就要记上一辈子。她自觉是李飞白的长辈,便端着舅妈的架势,问道:“飞白,想什么呢” 李飞白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他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毓秀,见毓秀一脸打趣的表情,瞬间涨红了脸,狠狠将头甩到另一个方向。 毓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尴尬得不知所措,她结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了?怎么也,也不理我?” 李飞白并不言语,只从鼻端冷哼一声,双手抱胸,靠着沙发背,头拧到一边肩膀上。李飞白是对毓秀怒其不争。那天下午的茶话会上,他一直观察毓秀的表现,在樊姐向众人介绍完她之后,她居然一个人在一旁躲了一个下午,始终消极对待此次的社交。之后赵六小姐一直难为她,但谁没被难为过呢,居然这样就玻璃心,再也不去社交了,毓秀居然就这样不再联系他! 思及此,李飞白再次灌了一肚子气,无法排解,只好再冷哼一声表现此时的怒火。 毓秀听见第一声冷哼时,还觉得愧疚,尽管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第二次,就只剩暗笑了,哪里有人连着哼两声,像是孩子一直强调自己有多生气似的。 李飞白听见一声隐隐的轻笑,立马向毓秀望去,只见毓秀一脸无辜正经,完全忘记了那一声轻笑,恨其不争地说道:“你看看你,受了丁点挫折就往后退缩。你就好好做你的笼中之鸟,讨好自己的主人就能获得丰裕的口粮,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自由的生活。” 听见这话,毓秀瞪大了眼睛,辩解道:“我以前也没有过自由的生活啊。” 李飞白自觉失言,他把头一扭,冷哼一声,不言语了。 毓秀见他这恶劣的态度,心里万分委屈,忍不住背过身流泪,她内心的委屈被这阴阳怪气的话刺激出来。幸亏她还未丧失理智,用手压住喉咙里的哭泣,说道:“你当我不想吗?男人永远没有男人自由,这世界给了我多少限制,我怎么样还不是凭你那舅舅一句话?为了讨好你那阴阳怪气的舅舅,我今日还在发烧,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应酬。你可知道我心里正淌着血呢。你们男人身上出一毫升的血都宝贝的不行,女人呢,哪怕血流成河还得照样干活,生怕你们一句‘懒婆娘’坏了名声!本来以为你会懂我,实际上你与那些人也无甚分别!” 李飞白听这话表情由奚落变为茫然,又转到心痛。这番敏感的女人的言语,让他深感现实的无能为力。他上前两步想拥这个哭泣的女子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但理智的弦让他停在三步远的位置,扬起的手悄然放下。 他停了半晌,终于在毓秀的抽噎声中说道:“我知你心苦,今天是我欠思量了,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好……想要你一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