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两人又回到客厅。 张妈切完一盘水果,刚摆在两人面前,只听得廖宏恺吩咐:“张妈,你去将家里的佣人都请来,我有事情要宣布。” 张妈听得一头雾水,但什么疑问都未说,只道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毓秀也是充满了疑惑,她觉出了廖宏恺的反常——今天他格外好说话。 “这是有哪门子的事情要宣布?”毓秀问道。 廖宏恺安抚性地拍了拍毓秀交叠在腿上的手,道:“一件小事。” 毓秀似懂非懂地点头,她讨厌这种语焉不详的回答,但鉴于对方是廖宏恺,她只好选择尽量适应这种交谈方式。 廖宅的常驻佣人不多,张妈、两名年纪不大的女佣,一个司机。有需要时,再雇佣临时的小工干活。至于保镖,一直没有雇佣到合适的。现在的上海,风声鹤唳,政界上层正废寝忘食地琢磨如何在自己身边安置一道又一道的安全屏障,底下的人有样学样,保镖这一行当成了大热门,一时间风头无两。会开枪的保镖,成了众人抢夺的对象。 廖宏恺虽然有钱,但根基尚浅,想要雇几个碰过枪、饮过血的保镖,并非易事,终究不了了之。 人不多,更好召集。毓秀刚吃下四五块苹果,张妈便领着人过来了。她看见毓秀将手伸向西瓜,大惊失色,快走两步,拦住毓秀的手,道:“太太,您可不能吃西瓜。西瓜是寒凉之物,现在可不能吃。” 毓秀神情恹恹地应一声,收回了手。 “今天召集大家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我决定要去香港发展。”廖宏恺站起身,面对佣人道。 这话一落,众人皆惊,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想到自己突然要失业了。 “各位照顾我们夫妻两人的生活,我十分感激,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带你们一起去香港。但人不能这么自私,我知道各位在上海还有亲人,我也不强求。因为事情突然,我不能对不起各位的照顾,这是我提前写好的支票,多发半年的工资,去银行就可以直接取出。”廖宏恺话说完,环视四周,将一张张脸上的面部表情记在心底,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静,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墙角落地钟指针跳动的声音。 廖宏恺见无人应道,便道:“这两天,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我尽量满足。”话一说完,他便将手中的支票单分发下去。 大家拿着手中的支票单,目光都有些呆滞。今天白天还一切正常,怎么突然就要离开廖家了呢?她们拿眼觑着司机,可司机他也不知道啊,直到今天上午去银行,他还以为只不过是正常的银行事务,谁能想到他是给大家准备钱去了。 张妈更是惊讶不已,她呆愣在原地,在这群人中,就她在廖宅做工的时间长,她还认为这是一个收入不错的安稳工作,甚至想干一辈子,再也不挪地方了,没想到这样安稳的一份工作竟有这么大的变数。 毓秀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她不能理解廖宏恺在上海经营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去香港发展。她现在怀着孕,怎么能经受住长时间的海上航行? “怎么这么突然?”毓秀问道。 “确实太突然了。”廖宏恺无奈笑笑,继续道:“但机不可失,我一个朋友正在香港筹措建立商行,我准备用全副身家入伙,这次机会难得,将来我的商行很有可能更进一层楼,成为南洋乃至东亚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我必须重视这次机会。”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周围人的面部表情。 在一群人恍然大悟的表情中,其中一人脸色微妙,廖宏恺留意到她的表情很快调整到与周围人一致,他心里有了底,走之前要防着这个人。 “那岂不是有可能将钱全赔进去?”毓秀担忧问道。 “做生意就是一场豪赌,哪有两全之法?要获得加倍的收获,就要承担加倍的风险。”廖宏恺这样说道。 “可,可我去不了啊。”毓秀下意识地抚摸自己尚还扁平的肚子。 “那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廖宏恺对佣人说道。 “是”佣人齐声答应,便退出客厅,将空间留给二人。 廖宏恺等佣人彻底走开,才做到毓秀身边,搂过毓秀道,抚摸她的手臂道:“你不要这样想,咱们总得试试,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在船上你可以整天躺着,有什么事交代服务生做就可以了。”正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船票,确认一下时间道:“你看,票已经取好了,后天上午九点,这艘船是世界上最新的型号,很安全的。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香港。” 毓秀摇摇头,还是觉得不行。 廖宏恺有些着急,他压着嗓子中的火气,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等你到了香港,你会发现你现在考虑的这些问题完全是庸人自扰!” “我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冒一点险!”毓秀被廖宏恺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大声吼道。 廖宏恺无奈地扶额,半晌才道:“你再考虑一晚上,明天早晨给我答复也不迟。” 毓秀并不吭声,现在的她满腹怒火,呼出的气都好像带着火星子,一不小心就要喷火。 当天晚上两人同睡一张床,毓秀罕见地背过身去,面对着台灯投下的影子发呆。她不想去香港,也不想廖宏恺去香港。一是因为自己肚子里的小宝宝还太小,难以抵抗船上的狂风暴雨、激流险滩,二是廖宏恺独身前去,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将自己彻底忘掉?一想到这些,她就感觉心上摞着沉甸甸的沙袋,压得她的心一点点沉入灰色的海中,憋得她无法顺畅得呼吸。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毓秀将身体翻了个面,面对着廖宏恺,出声问道:“为什么非这么急着现在去?” 廖宏恺沉吟两分钟,捉住毓秀的手,在毓秀的手心写下了两个字,嘴里却道:“机会就在现在,稍纵即逝,我也没有办法。”说完,他使了个眼色给毓秀看。 人都说一孕傻三年,毓秀一时间没有领会廖宏恺的意思,她道:“你干什么呀,痒。” 廖宏恺吓得冷汗几乎就要流下,他赶紧捂住毓秀的嘴,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中央,示意她闭嘴。 毓秀糊里糊涂,脑袋并未清醒三分,她顺着廖宏恺的提示,乖乖点点头。 廖宏恺松开手,同时精神高度紧张,手距离毓秀的嘴只有5公分的距离,准备毓秀一说话就重新捂住她的嘴。 廖宏恺见毓秀十分配合,表情渐渐松弛下来,他道:“你不懂。”说完,便拿起毓秀的一只手,在摊开的手掌心里一笔一划,缓慢写道:“日本。” 毓秀总算弄懂了这俩字的含义,她神色大变,显出七分惊惶,时至今日,过去看到的那些场景仍是她的梦魇。 廖宏恺只好将毓秀搂入怀中,虽然炎热,但这是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整整一晚,两人谁都没睡好觉,毓秀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情到深处,还会哭两声,第二天清早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廖宏恺也是心事重重,他自己深知这让怀孕还未仨月的毓秀,跟从自己在海上奔波,实在不现实,但形势确实严峻。 “我想好了,我——” “算了,你还是先不要说。”廖宏恺的两只手指挡住了毓秀接下来的话。 其实,没睡好的何止他们两人,廖宅里的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只不过是考虑问题的角度有所不同罢了。 等毓秀与廖宏恺洗漱完毕,收拾妥当,两人下楼准备吃早饭。 只见前厅里堆着大包小包的包袱、藤条箱,整个前厅只留下中间细长的一条过道。想必昨晚不少人连夜收拾东西来着。 毓秀扶着扶手刚走到一楼,就听见张妈从厨房跑出来的“踏踏”声。 张妈眼底的青黑浓重,想必昨晚也未睡好。她此刻手攥着围裙,说道:“先生太太,早饭预备好了。” “嗯,张妈辛苦了。”廖宏恺点点头,向前厅的方向走去。廖宏恺有吃早饭看报纸的习惯,而新送来的报纸一般都放在前厅的窄桌上。眼下前厅挤满了东西,但廖宏恺是轻易不会改变这个习惯的。 “报纸在餐桌上。”张妈道。她这一晚上确实没睡多长时间,凌晨3点实在躺不住了,便起床去厨房熬鸡汤。她见大家都把行李放在前厅上,将路堵得严严实实,便东挪西拽的,硬是开辟出了一条曲折的路径。她还捎带着拿了今天的报纸放在餐厅桌上,省的廖宏恺再亲自去前厅拿报纸。 廖宏恺听到后,脚步一顿,转身朝张妈笑笑,向餐厅走去。 “我炖了鸡汤,已经盛在碗里了,现在估计能入口了。”张妈又转过头对毓秀说道。 别的佣人收到钱便都撂挑子不干了,只有张妈还起来做早饭,毓秀感动不已,但一听到又熬了鸡汤,脸迅速耷拉下来,她已经喝了一个月的鸡汤了,再喝下去,她恐怕就要变成入味的老母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