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跟着云唐的身后瞧着王宫屋檐上的积雪，一路目不转睛。　　宫室不是没见过，九嶷城的城主府她就很熟，但两者的风格是不一样的，九嶷城的城主府非常的富有龙族风格，从头到尾都透着两个字：有钱。　　　　哪怕是列国的王在那座建筑之前都会觉得自己很贫穷，由此可见九嶷城城主府的画风。　　　　辰王宫的画风与九嶷城的画风属于两种画风。　　“好看吗？”云唐问。　　“建筑风格很大气，和九嶷城的城主府不太一样。”小歌回答。　　闻言，云唐嘴角微抽，九嶷城城主府与辰王宫完全两回事好不好？　　　　“对了，王宫多久没修葺了？”小歌问云唐。“感觉挺有古韵的。”前朝的部分还好，但过了前朝的部分就真的让人觉得陈旧了。　　　　“你直说破旧便是。”云唐道。　　小歌笑笑，没跟着说，这里到底是王宫。　　“修建宫室是要花钱的。”　　“大王不至于缺钱吧？”小歌无语。　　“不缺钱啊，但他舍不得在这些方面花钱，觉得没意义。他喜欢开疆拓土，而开疆拓土很烧钱。”　　　　小歌：“....我很好奇他的妃嫔都是什么心情。”　　“大王对后宫妃嫔还是很大方的，不过他的妃嫔全加起来也没超过四十个，花得也不多。而最后一位夫人也在三年前过世了，宫里除了他自己就季玚两个主子，纵观古今，大抵没有哪个君王比他更节俭了。”　　　　是真节俭，没有妃子要养，就连儿子也是不受重视的季玚，辰王对这个儿子素来的态度都是只要季玚的死因不是饿死他都无所谓。却也只是饿不死就行，季玚想过奢靡的生活辰王根本不会理会，而宫里的宫人也少，大部分宫室都没有人住，辰王嫌留太多宫人浪费，这种环境下季玚想奢靡也奢靡不起来。不过季玚能活到如今与这种环境也有关系，人少，自然就没那么复杂，有人要害他，也容易发现。至于辰王自身，更没什么奢华的爱好，或者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将别人的疆土变成自己的。总的来说，这位辰王真的很省钱，王宫每年的开销让负责财政的官员瞧了都觉得舒心。　　　　听完云唐的话，小歌顿觉无语，有这么个王无怪乎辰国这几十年开疆拓土的那么厉害，以至于都撑着了。　　　　云唐将对辰王充满了好奇的小歌带进了辰王起居的勤政殿。　　辰王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且与保养得宜，日子过得轻省的云唐不同，君王忙碌政事，熬着心血，自然老的快。但辰王又与旁的富贵老人不同。富贵乡的老人在这个年纪，发疏齿摇是必然，但辰王没有肥肚腩，相反，这个老人虽然看上去比八十岁的老人还要老，但精神却很矍铄，一点都不肥胖，显然生活作息很良好，活得也很如意，不如意的老人不可能精神这么好。　　　　看到小小的小歌时辰王愣了下，那种带着好奇带着些许紧张却故作淡定的神情，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让他有一瞬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错觉。　　　　“小歌？”辰王道。　　小歌微讶，辰王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瞧着小歌的神情，辰王笑了，对小歌伸出了双手。“好可爱的稚童，让我抱抱。”　　　　小歌愣了下，辰王这么好相处？　　出于好奇，小歌蹬蹬蹬的跑上了王座，然后被辰王一把抱了起来。　　“还挺沉的，沉好，小孩子就应该沉些，结实。”辰王掂量着小歌的体重道。　　　　小歌顿觉佩服，自己的体重自己知道，辰王真的有七十多岁了吗？这臂力不错呀，须知比辰王年轻了六十多岁的季玚都抱不动她。　　　　“大王身体真好。”小歌道。　　“别叫我大王，叫我....”辰王瞧着小歌稚嫩的脸庞，最后还是厚着脸皮道：“阿叔。”　　　　早已自顾自的找了地方坐下的云唐不由瞧了眼辰王，佩服。　　小歌虽是他女，但父女俩的年纪真的差得很大。　　人族男子普遍十五六岁便做了父亲，云唐生小歌的时候却是五十岁了，若非小歌是他亲生，他便是给小歌当曾祖父都绰绰有余。而辰王，他比云唐还要年长近二十岁。　　　　让一个五六岁的稚童叫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为阿叔，没有过人的脸皮谁能做到？　　　　小歌看着辰王的脸，毫无心理障碍的唤道：“阿叔。”　　七十多岁的阿叔算什么，在药王谷的时候她还唤过一百多岁的变态为阿兄阿姐呢。　　　　云唐：“....”你们行，你们牛。　　辰王显然很喜欢小歌，一大一小聊的很欢快，到了后来辰王连奏章都摊开给小歌看了。　　　　小歌：“....”大王你究竟是将我当成谁了？　　虽不解辰王的心思，但小歌还是很配合的看起了奏章。　　虽然没看过奏章，但不论是谢琳还是云唐在给她写信的时候都没忘了时政，因此倒没有对着奏章发懵，唯一头疼的是，这奏章是人写的吗？奏章是用来汇报事情的，有必要这么讲究吗？又不是吟诗作赋，考虑一下看的人的心情啊喂。　　　　辰王原也是给小歌随便看看的，不曾想小家伙虽然看得痛苦，却也只是因为写的人太讲究，文学水平太高的问题，并非看不懂政务本身。意识到这一点，辰王看向已经准备在自己的宫殿里煮茶的云唐。“你们如何教导的孩子？”　　　　如何教导孩子的？　　父女有仇，笔锋之间斗智斗勇，时政也是用来互相伤害的工具，而要将工具用得好，自然需先熟练。只是，这些还真不想与辰王说，云唐一时无言以答。　　　　辰王一看云唐那模样，略一沉思，约莫猜到了什么，没再追问，而是继续带着小歌看奏章，怕小歌看得痛苦，还逐条的解释了起来。　　　　小歌看了一整日的奏章，云唐在喝完茶后就走了，他只负责将人带进宫，至于旁的，那是小歌自己的任务。　　　　看奏章看得头晕眼花，满脑子的时政，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已是用下餔的时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小歌：“....”我是谁，我在哪？我都做了什么？　　　　下餔呈上来的时候小歌对辰王更佩服了，一鼎炖肉，一鼎白水煮菜，一盆粟米饭，真不是一般的荤素搭配。　　再看自己的，辰王到底还考虑到了她是个孩子，也是个病人，因此让人给她准备的吃食都是一些清淡可口的东西。　　　　小歌吃一口看一眼辰王，辰王年纪不小了，因此炖肉炖得烂烂的，既方便咀嚼也方便肠胃消化，至于白水煮菜就更容易消化了。然而，这么两种截然不同的吃食，辰王竟吃得很有胃口。小歌只吃了一半的时候辰王便已将一鼎肉与一鼎白水煮菜给吃完了，胃口是真的不错，虽然只有两道菜，但分量却不少，再加上辰王吃掉的两大碗粟米饭，估计而立的壮年男子也就这个饭量了。　　　　看着辰王的饭量，小歌忽然觉得，别说公子浔，就是季玚能不能敖死辰王都是很值得商榷的事情。　　　　吃完了，辰王拉着小歌出门散步消食。　　小歌不是很乐意，下餔吃得有些晚，而冬日天又黑得快，这么一会儿天色就已经从暮色四合发展到了月色朦胧。　　　　辰王宫如今就两个主子，空荡荡的可以养鬼了，大晚上的在这样的环境散步消食，这是嫌自己心脏太坚强了吧？　　　　然而有求于人，辰王都流露出了这个意思，小歌也不好说不行，只能跟着辰王出门散步消食。所幸跟着的宫人灯笼打得好，至少一丈之内看得还是很清楚的，不用担心摔着。但就算如此小歌走了没多久也不想走了，这宫里也太阴森了吧？　　　　辰王只以为小歌是走累了，因此蹲了下来。“走不动了？我背你。”　　小歌犹豫了下，还是麻溜的跳到了辰王的背上，她还走得动，就是犯懒。　　　　一边走一边聊，小歌说了不少在药王谷时调皮捣蛋的事，辰王也似是被勾起了少时的情怀，也说了一些年少时的趣事，多是他与教授自己的先生的事。　　　　散完步仍旧是批奏章。　　小歌忍着头疼继续看奏章，特想建议辰王，以后能不能让臣下写奏章时直奔主题，少一些点缀用词？能十个字说完的事，能别用二十个字来表达吗？　　　　终于批完奏章，小歌以为自己会被送回家的时候辰王道：“天都这么晚了，你就留宿宫中吧。”　　　　留宿宫中，也行，自己目的还没达到呢。　　只是，小歌以为留宿宫中是找个空的宫室，不曾想辰王竟让人收拾了他隔壁的屋子，然后陪着她，要等她睡着了再回自己的屋子睡。　　　　辰王寝宫的床榻属于多功能用具，摆个食案可以在上头进食，摆个书案可以在上头批阅奏章，因此很大，别说睡来个人，便是睡五六个人都绰绰有余，倒也不挤，小歌在床上蹦了几下便既来之则安之的睡下了。　　　　辰王很爱干净，身上也没什么味，适应了睡觉前陪着的人从小郎君变成了美女，又从美女变成了糟老头这一点后便很快得寸进尺的要求睡前故事，辰王也没生气，给小歌讲起了故事，出乎意料，辰王没讲政治故事，而是一些民间风土人情与故事。　　　　小歌没多久就睡着了。　　　　老人觉少，辰王的生活作息更是标准，平旦起床已是六十多年的习惯，因此平旦一到身体就自动睁开了眼。而小歌对辰王可没对子婴与谢琳那般信任，即便是闭上了眼睡觉也是浅眠，辰王练剑的动静真算不上小，她自然而然就醒了。　　　　看着揉着眼睛出来看什么情况的小歌，辰王顿时默然，云唐究竟怎么让人养的孩子？小小年纪竟如此警醒。　　　　“天亮了？”小歌故作没睡醒的模样揉着清明的眼睛问。　　“还没，不过我要起来练剑了，你再睡会好了。”　　小歌心中滴血的道：“我也要晨练的。”　　辰王瞧了瞧小歌，唇角微勾。“好啊，一起。”　　　　小歌很快就会为自己的嘴贱后悔不已，辰王每日平旦起床后都要练一个时辰的剑，每回都都不忘将她弄醒，早睡也就罢了，早起永远都是熊孩子的天敌。　　　　晨练完了辰王参加早朝，这也是辰王少数不会将她带身边的时间，但仍旧不能松快，辰王将她放在了屏风后头让她听早朝。早朝完了是奏章，一边天南海北的闲扯一边看奏章。　　　　第三日的时候小歌见到了季玚。　　辰王每日还是会给小歌一段放风的时间，季玚也是趁着这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还真是你，你怎么....”季玚不可思异的看着小歌，自己莫不是眼花了？　　　　“是我。”小歌叹道。　　季玚顿时沉默，他听说辰王近来很宠一个孩子，同食同住不说，还手把手的教人批奏章，若非那是个女孩，所有人都要以为那是辰王的某个沧海遗珠，且打算立其为储了。出于好奇他才找机会来看看的，出生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看到辰王如此对待一个孩子，须知哪怕是亲生骨肉辰王都不愿抱一下，更别说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了，这种待遇也就第一任太子有了。　　　　“你不是寻常孩子，那么子婴想来也....”季玚顿了顿。“他不至于是我的兄弟吧？”　　若是那样，他真的要佩服辰王，六十三岁时生了他也就罢了，曾有医者总结人体的状态变化，认为正常情况下，女人以七为生命周期，男人以八为周期。比如女孩七岁换牙，二七天葵至，即十四岁生理成熟可生子，四七二十八岁时身体达到鼎盛期，五七三十五岁时面始焦，发始堕，即向黄脸婆发展，七七四十九岁时绝经，开始逐渐丧失生育能力；男孩则八岁换牙，二八肾气盛，即十六岁时有遗/精可生子，四八三十二岁时筋骨隆盛，五八四十岁时开始肾气衰，向糟老头发展，八八六十四岁时开始失去性/功能。　　　　自然，这套理论也不是完全准确，若是保养得好自然另当别论，如谢琳与云唐，这两位身上时光的痕迹就很浅。还有更特殊的情况，一些人通过服食丹药长生不老，亦或是血脉特殊，与人族体质差异大，而这套理论仅针对人族，尤其是普通人族，不普通的人族就算了。　　　　也有作的，比如君王这一职业，很少有六十多岁还有能力睡女人的，贵族也一样。　　食色，性也。　　不论是君王还是贵族都从不约束自己在这方面的欲/望，很是放纵，十二三岁就有姬妾，年纪越大姬妾越多，然后.....少有活过五十岁的。　　　　辰王六十三岁还能生个儿子，只能说明他对自身的健康很爱惜，保养得好。　　可子婴的年纪，他出生那会，辰王早该过了六十五岁了吧？　　从古至今可没听说哪个男人到了那个年纪还能生孩子。　　　　而且，辰王不重女色，就算想睡女人，也从来都是睡有名分的妃嫔，除此之外的侍婢与宫娥，从来都不碰。而除非能带来利益，否则辰王是不会收入后宫的，因而后宫里曾有过的每个妃子都是政治联姻。能够政治联姻的妃子自然不可能是寻常出身，子婴若是她们之一的子嗣，不可能出现营养不良导致长得比同龄人要慢一大截的情况。　　　　没等小歌回答季玚便自己抽飞了子婴可能是辰王子嗣的猜测。“这也不太可能，据说父王从不碰没有名分的女人。”　　　　“那个，子婴不是公子，但也与阿叔有些关系，他是公子浔的儿子。”小歌道。　　季玚顿觉不可思异，王孙怎么会去做猎户？且是孤儿，他可是亲口听子婴在别人问他父母时提过他父母全死了的。　　　　小歌叹道：“情况有些特殊，我是从公子浔府里将子婴偷出来的，他当时过得，挺差的，因此出来后就没想着回去，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虽还不知具体情况，但只这只言片语便足够季玚同情这俩熊孩子了。　　一起放松的聊了半天，季玚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小歌是自己哪个兄长的女儿呢。　　　　“我非王族，我是谢琳与云唐的嫡女。”　　季玚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僵了下来，直到辰王遣人来找小歌，他也没能恢复。　　　　小歌回到勤政殿的时候辰王没问她去哪了，见过了谁，小歌想了想还是自己交代了。“阿叔，我又见到你小儿子了，长得挺好看的。”　　　　辰王注意到了她口中的某个字眼。“又？”　　“嗯，以前也见过他的。”小歌想了想，将自己之前与季玚如何认识的事说了下，最后不是很明白的问：“季玚不是阿叔你的嫡子吗？”她不认为季玚的遭遇辰王会一无所知，但辰王选择不闻不问。　　　　辰王瞧了瞧小歌，发现小歌只是单纯的不解，想了想，道：“我是王，他们是公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你与云唐之间不一样。”　　　　小歌茫然，不都是直系亲属吗？　　辰王继续道：“我的儿子注定是要取代我的人。”　　小歌果断保持沉默。　　“若国是大屋，那么君王就是最重要的那根梁柱，但梁柱也惧怕时间，会因时光流逝而朽坏，那时便需要换上新的梁柱。但权势是这世间最迷人的东西，老朽的梁柱舍不得，更不愿意被人取代。历史上很多君王晚年时出很多昏招，废储杀子便是源于此种心理。自己在老去，而太子日益成长，一点一点取代自己，这让老朽的梁柱如何愿意？”辰王道。　　　　很多时候，君王看似昏聩的出昏招并非受人蒙蔽，而是奸人说了他们想听的话，做了他们想做的事罢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君王自身的利益。　　　　小歌懂了辰王的话，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您是如何想的？”　　也是不甘吗？　　可要说辰王不甘因而出昏招也不然，他立了三任太子，但不管是哪一任太子，他都从未想过废太子，却也从未支持过太子，只是立了太子就随太子自生自灭。闹成如今这般，辰王虽有责任，但主因还是在太子们自己身上。他们等不起，辰王身体太好，第一任太子被熬死了，之后两任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活活熬死，无缘大位。因为不甘，更因为权势，毅然决定宫变弑父，却不是辰王的对手，被镇压。　　　　可那些也不足以说明辰王在这方面就想得开。　　　　辰王深深的看着小歌。“我自然也是不甘的，但我不会扼杀他们，我需要一个强大的继承人，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我的继承人。”　　　　小歌嘴角抽了抽。“您这可真不像是养儿子。”　　辰王理所当然道：“我在养蛊。”　　小歌：“....您一点都不爱他们。”　　　　“对于注定取代我，从我手里拿走我所有权势的人，不扼杀已是我的极限。”爱自己的孩子，辰王自问做不到，他这一生最爱自己的江山，爱自己手中的权力，一想到这些都将被某个儿子夺走，他就对每个儿子都爱不起来。若非清楚自己是寻常人，没法长生不老，而想要长生不老的话，云唐明确表示了，长生不老虽然不是没有办法，但长生不老与江山只能二选一。权衡利弊，发现自己还是更爱江山，这才老老实实的做一个生老病死的普通人。他说不定也会做出如历史上那些昏君一般的事情来，不允许任何儿子威胁到自己，但他太清楚了，自己终究会死，江山终究要有个继承人。　　　　小歌莫名的想到了云唐，大抵，于每个男人而言，子嗣只有在不威胁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去爱的吧？　　　　“我有个朋友，她略通蛊术，曾言，将毒虫置于一处厮杀得到的蛊虽强大，却易反噬。”小歌提醒道，辰王这么玩下去，真的很容易在日后被某位公子王孙给干掉啊。　　　　辰王哈哈笑道：“若是那样，我会死而无憾。”　　小歌一脸懵。　　“那一定是个明君。”　　小歌懂了，却无言了，大王你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