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晗真从浴室出来，池小树已经回了房间。那孩子生得白净，鼻子眼睛，都跟池钧彦如出一辙，尹晗真不由得好奇，他是不是池钧彦的儿子。　　　　房间整体是灰色格调，看起来简洁大方，唯独矮一点的墙面，用彩笔画着五花八门的飞机坦克，还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抽象派轮廓，想来池钧彦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不省心的孩子。　　　　她走到客厅中央，扶着沙发坐下。池钧彦端来一盆温水，半蹲在地，用湿毛巾帮她擦洗脚踝。因为小腿打了石膏，左膝不便弯曲，之前都是小然帮她擦洗患处周围，而小满并未留意，她脚上至今还带着泥灰。　　　　温热的毛巾贴上来，一只大手托着小巧的脚踝，拭过莹白肌肤。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忽然抬起头来：“还没问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走？” 　　　　“因为你在凶小满。”她目不转睛看着他。　　　　“我要是不这样对他，你会跟我来？”　　　　“不知道。”她摇了两下头，显得有些无所谓。　　　　手上动作顿了顿，池钧彦为她套上拖鞋，转而抬起另一只脚：“不管怎么说，以后不能随便去别人家。”　　　　“那你呢，你不是别人？”她调皮地动了动脚趾头，那脚丫白白嫩嫩，在他手上滑来滑去，像只神气十足的鱼儿。　　　　池钧彦五指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掌心，一本正经望向她：“我不是别人，我是自己人。”　　　　“你骗人，爷爷都没说过你是自己人。”她搅起一缕头发，身子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是不是自己人，只有自己才知道，干嘛去问别人？”　　　　“爷爷不是别人！”她猛地将脚收回，圈着膝盖，皱起眉头看他。　　　　“是吗？”好似一道淡淡的弦响，却蓦地将空气绷紧。　　　　四目相对，闪过“噼里啪啦”的火花，稍后，他叹了口气，做出让步：“你说的都对。”　　　　他这语气实在有些无奈，让她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四肢卸下防备，剪水的眸子在他身上逡巡片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冲他嗫嚅道：“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对方拉回那只小腿，继续刚才的动作：“嗯，我们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说到“非常”，他故意合上双眼，用以强调两字的分量，但她未必知晓。　　　　接近晚餐，池小树被放出卧室。他像只重获自由的哈士奇，撒着欢儿窜来窜去，东嗅嗅西杵杵，围着她打转儿，只一会儿工夫，就把玩具扔得遍地都是。尹晗真抱着未受伤的右腿蜷在沙发，看不懂他自以为是的炫耀。　　　　没过多久，他意识到无趣，便抱着遥控飞机，去厨房找舅舅。　　　　“不是让你在外边等着，来这儿做什么。”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人儿，池钧彦将煎好的芦笋装进盘子。　　　　“舅舅，我问你个问题？”池小树向前两步，露出谄媚的笑容。　　　　“说。”　　　　“小真姐姐要在我们这里住多久？”　　　　“你想要她住多久？”池钧彦转过身来，抱着手看他。　　　　小树琢磨半晌，露出认真分析的表情：“我觉得来个哥哥比较好，她是女的，不大方便。”　　　　池钧彦脸色一沉，当头给他一记爆栗：“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方不方便，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舅舅的反应实在过激，小树捂着脑袋，将眼泪憋回，心里揣着一股气，踢踢踏踏跑回卧室，“嘭”的一声，将门摔上。　　　　目光随了他一路，尹晗真不明所以，转向厨房，却见池钧彦站在门边，望着右手发呆。他抬起头来，见她看着自己，便冲她招手说话：“过来吃饭。”　　　　“小弟弟不吃吗？”她扶着椅子，望向一桌鲜香诱人的美食，提不起食欲。许是因为，脑子里还盘桓着刚才那张气呼呼的小脸。她对饭桌上的矛盾，存着深重的阴影。　　　　“他不吃。”他将饭碗递到她身前。　　　　“不吃饭长不高的……”隐隐感到他在生气，她只好拿眼睛偷偷瞟他。　　　　“小孩的脾气不能惯，越惯越坏。一会儿他自己饿了，会来讨吃的。”　　　　话刚说完，便见小树抱着一本画册，气鼓鼓站在不远处，时而盯着桌上的饭菜流口水，时而向尹晗真投来敌意的目光。　　　　池钧彦端起座位旁边的小碗，慢慢盛上一碗汤，放在身旁，不急不慢道：“把书放下过来吃饭。”　　　　“我要看书。”小树摇摇画册，嘟着嘴说。　　　　“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你今天有毛病？”池钧彦搁下筷子，视线冷冷转向对方。　　　　“我不管，我就是要看书，你陪我看书。”他将画册举到头顶，扯着嗓子嚷嚷。　　　　“池小树，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池钧彦声音又低了几分，池小树盯了他片刻，忽而一个哆嗦，“啪”地将书砸到地上，扭身跑向房间。房门未能关上，池钧彦已至身后。他一手扒着房门，一手抓住小树衣领，将他扔到床上。屋中随即传出鬼哭狼嚎。　　　　约莫一刻钟后，池钧彦黑着脸走出，而池小树跟在他身后，畏畏缩缩，好似换了一个人。　　　　望着小脸上的泪痕，尹晗真向池钧彦投去怨怪的目光：“你，你欺负他了？”　　　　瞥了一眼池小树，池钧彦板着脸，将身旁的椅子拉出：“他自找的。”说完，一把将他拎到椅子上，又拍了拍他肩膀，作为警告。　　　　眼见小树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尹晗真正义感爆棚，握紧筷子，对池钧彦义正言辞道：“冯叔说了，不可以打人的，也不可以欺负小朋友！”　　　　池小树原本还在抹眼泪，听她这么说，忽地眼前一亮，仿佛得了靠山，对着舅舅挺直腰杆：“哼，你就是看我没爹没娘，才对我这么残忍！再这么无情无义，等你老了，我就把你扔出去！”　　　　池钧彦不声不响，往尹晗真碗里夹了块西兰花，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这句话，等你到了十八岁，别问我为什么把你赶出去。”　　　　虽然不理解舅舅话里的深意，但也发觉自己气势受到压制。小树小脸皱成一团，像个挨了秋霜的茄子，目光不时睇向尹晗真，让她帮自己说话。　　　　尹晗真原本觉得池钧彦的话都无可厚非。可想到小树无父无母，立马生出些同情，便顾不得谁对谁错，一根筋把他当成受害者。但她自知敌不过眼前的高个男人，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一句狠话：“你再这么说，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池钧彦挑起眉毛，感到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