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月不蠢,她或许能想到这是陷阱,可她还是踩进来了。对杉月而言,被揭穿也是一种解脱。
阴冷幽寒的刑房中,杉月的手脚被铁链束缚,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乱雪纷扬,她却不觉得冷,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让她有些高兴,可她又笑不出来。
她就那么坐在那儿,无喜无悲。
刑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缓缓走进来的人,毫不意外的是季星珩。
杉月没有睁开眼睛,能感觉到季星珩默默地看了她很久,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闻言,杉月终于半睁眼眸,眸中积蓄着复杂的情绪,仍旧没有看他,平静地道:“我是楚国人,我的父母亲人皆被齐国人所杀,这个理由充分吗?”
季家是武将世家,嫌弃她高攀了他们。可他们不知道,她也是出生将门。
她姓白,白家是寒州最具威望的武将门第,白家世代出战神,就连女子也曾挂帅出征,其中就有她的母亲,她的姑母,她的姨娘。
白家世代抛头颅洒热血,没有一个孬种。
后来他们都死在了齐国人手下。
她的家教祖训不允许她背叛故土,她潜伏七年也不曾忘记自己的仇恨、使命。
“可是……在这个乱世里,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可以放下吗?”
季星珩的语气有些激动。
杀她家人的是齐国人,不是他啊,也不是九爷和王妃啊。
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仇恨,不是他们的仇恨啊!
“不可以!”杉月突然转过头,定定地凝视着季星珩,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除非我死,否则我不可能投入杀族仇人的怀抱!”
若她就此背叛,百年之后如何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他们会为她感到可耻!
季星珩狠狠地愣住。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而固执的人。却没想到她内心的力量如此强大,不可撼动。
刑房内一片死寂。
杉月缓缓地靠回墙角,再次紧闭双眼,语气冷硬:“你最好杀了我,不然就算我剩下半口气,也会与齐国战斗到底。”
铁栏被打开,季星珩步步逼近,手上的刀反射冷光,杉月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感觉到。
她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锵!哗啦”
刺耳的碰撞声响起,杉月睁开眼,错愕地看着断了的铁链。
季星珩平静地道:“你走吧。”
杉月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片刻后,她猛地起身冲出刑房,外面的士兵早被人打晕,让她能够轻而易举地逃走。
四周再次恢复死寂,季星珩踉跄了两步,靠在杉月靠过的那面墙上。
七年前,他只有十岁,被爹爹强行拉到军营吃苦的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害怕。
直到他在行军途中遇到了杉月。
杉月有一双安抚人心的明眸,她笑起来很好看,她会给他做美味佳肴,会帮他包扎伤口,给他唱歌。
在不知不觉中,她成为了他成长的动力,变强的理由,和疗伤的港湾。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名字的由来。
兰泉涤我襟,杉月栖我心。
他那时读诗不多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杉月栖我心的字面意思。
于是,她有了杉月这个名字。
她总是喜欢跟在九爷身后,不错过任何一个跟九爷独处的机会。他居然以为她喜欢九爷,原来她是细作……跟在大将军身边更能套取情报。
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很辛苦吧。
从此以后,她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白雪皑皑,阴翳无光的森林中,杉月跌跌撞撞地狂奔,脚下踏出深深的脚印,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沉重。
她急促地喘息着,白雾缭绕间喉口阵阵刺痛,甚至能尝到血腥味。
十年前的一场大战,她失去了所有家人,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被楚国派去齐军军营做细作。
很长一段时间她感觉不到喜与悲是什么感觉,唯有麻木。
她拼命的苦练武艺,企图用筋疲力竭来逃避现实,她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
这时候,那个小傻子出现了。
爹娘一定会笑她没出息吧,她居然被仇人救赎了。
她不得不承认,是他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让她的每一天不至于痛苦不堪。
这一条荆棘之路,是他陪着她走过来的。
可她一直在欺骗他,想尽办法伤害他,时刻提醒自己他们是敌人,他们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这段错误的相遇……
早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