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刷轻柔地在下颌点了一下，曲谨怀顺势就微微抬起了脸，手指却在底下飞快地打着字。余光垂下来掠过一眼，搜索框里不多不少地打错了两个字。少年改过来，思索了一下，又删去了“敬仰”两个字。

是什么呢？

钦慕，欣赏，还是……喜欢？

他耳根猛地一烫，手忙脚乱地赶紧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强装镇定地注视着镜子。

灯光明亮而温暖，镜中的少年周身如洇开一圈光晕，眉目被阴影勾画得精致又柔和，还有一点潮红攀附在眼角，竟是比春花还要冶艳几分了。

“你今天怎么一直脸红红的。”化妆师小姐姐随口问了一句，粉扑忽轻忽重地按在额角，跌落些细小的粉，“遇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了么？”

才没有值得开心呢。曲谨怀撇了撇嘴，仰头任她摆弄，岔开了话题：“其他人都化完妆了吗？”

“齐昭和梁冉都还在吃早饭呢。”小姐姐替他抓了抓头发，笑眯眯地夸一句，“你起得是最早的。”

卷成筒的剧本舒展开，曲谨怀最后一次缓慢扫过自己的台词，掠过那个“跑”字时，心头还是轻微地咯噔了一声。

不算是第一次被给予这样空旷的演出空间，在表演作业里，甚至有许多自由发挥的机会。他也遵循了之前的习惯，在熟悉剧本前，就短暂地将自我放空，沉浸在那拟定的场合里。

接下来要拍的是最重要的场景，几乎就是羊口选择灵蝉寺的理由。

宋言承和钟沁媛在见过一面后并未交谈，只是阴沉着脸回了厢房，宋宸就陪着他去古庙里参拜礼佛。而钟沁媛伴着庙里的小和尚下山采购。原本不该交集的时间线，却在傍晚奇异地重合在一块儿。

玉潭跟前，两人相对无言伫立。

太清楚宿敌的目标，也便清楚他即将去向的地方。宋言承和钟沁媛在去找主持探寻当年“校车爆炸案”的真相——那也是钟沁媛的父亲，被最后判决为凶手的替罪羊，向好友送去的最后的线索。

给齐昭和梁冉的台词也同样简短。“产生冲突，纠缠，误推入潭中。”

“宋宸无意撞见，奔跑来救援。”

瓢泼大雨之下，这是钟沁媛和宋言承的情感转折点，也是宋宸和宋言承的决裂边际。

好难。曲谨怀盯着那一层薄薄的纸发呆。还要和前辈演冲突戏。

心头却像硬塞进柜子里的衬衫，轻轻地揪起了一角。

“林木思呢。”他下意识就想找自己信赖的人，“他也化完妆了吗？”

“他早出去玩了。”小姐姐眼线笔在他眼尾一顿，无可奈何地敲敲他脑袋，“剧本上大概都没有他的戏份吧，他过来就是来看风景的，闲得无聊。”

曲谨怀：“……打扰了。”

怎么办，好慌。

思绪没来由地一晃，尖头刷裹着高光顺着鼻梁慢慢押下来，化妆也到了收尾步骤。曲谨怀咽了一口口水，喉头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一想到马上要见着前辈，全身就像泡进滚沸的汽水里一样无所适从。

可是这汽水是草莓味的，炸裂开几个又甜又酸的泡泡，他心尖拧巴成一根红糖小麻花，闹着点小小的别扭。曲谨怀努力让自己放空，索性松下了身子，随意地划拉起手机屏幕来。

指尖停留在“微博”上，踌躇许久，没敢按下。

深夜无异于冲动的兴奋剂，给人催生出奇怪的念想。他竟然还顶着大号，大着胆子给一个陌生人发了个“晚安”。

会觉得奇怪嘛？没忍心再看回复，曲谨怀偷偷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遮住聊天界面下边，只从指缝里露出那一段小喇叭。

他小心地点了下去，昨夜临睡前软绵绵的嗓音就顺着耳膜倒灌进来，听得曲谨怀脸一阵发烧，恨不得就地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声音…好奇怪…少年恍如觉得自个儿被公开处刑了，惨不忍睹地别开脸。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曲谨怀咬了咬唇角，慢慢地移开手掌，认命似的面对起聊天记录。没成想聊天界面无声无息，停留在他昨晚最后一条语音上。

等等！那一簇语音旁，赫然就是个又红又亮的感叹号。

古寺里网络时断时续，他昨晚那条心血来潮发出去的语音，生生被网络拖延得凝滞下来。

满心的期待与兴奋瞬间被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

心底里有些不是滋味，曲谨怀瞧着那一条短短的语音出神，沉默了一会儿，指节一错，轻巧地就将那条信息删除了。

他鼓足勇气，打了今天早晨的第一个招呼。

“嗨。”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