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苏筱:你懂什么是乡土情结吗?贤二: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得了。苏筱:你有想念的人和地方吗?贤二:多花点儿时间忆念佛菩萨比胡思乱想对自己更有帮助。苏筱:你也经常逃避,有不敢面对的现实吗?贤二:我师父说:当我们认为“应该怎样”,可现实又无法达到时,就会产生焦虑、痛苦,种种想不开,其实此时已经陷入执著了。“放下执著”的意思,不是不要去做事,而是尽力去做,但内心不被自己的期望所束缚。 过了几天就到了腊八,一大早苏筱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今天腊八节,家里煮了腊八粥,你自己也要记着喝腊八粥啊!” “嗯,我知道了,妈妈。”苏筱依然睡意朦胧地答道。 妈妈接着说道:“苏筱,你今年过年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年底二十七八吧,怎么了?家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咱们这儿不是划到港区了嘛,听说咱们家这儿马上要拆迁了,铁路以北很多村庄都已经拆完了,你姑姑家那边的也都已经确认了拆迁的方案了,说是年底前就要把房子都扒掉。咱们家这边也已经有人来家里丈量过建筑面积了。看来咱们家这儿也快近了。” “啊?这么快啊?!那拆迁之后他们住在哪里?” “说是政府有临时安置简易房,用石棉瓦临时搭建的那种板房。那些房子扒掉的人要么住简易房,要么自己租房住。” “大冬天的,住简易房多冷啊!” “这也是没办法。咱们这儿都是住家户,没有那么多空房子,咱们村搬到城里的那几户人家,房子空出来的都已经租给了那些扒掉房子的外村人了。” 苏筱此时的睡意已经全无了,抬头看了看睡房内的时钟,时间已经快7点半了,接着说:“妈,不能和你再聊了,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哦,那你准备上班吧,我挂了,你记着喝腊八粥!”妈妈说话就挂了电话。 苏筱的老家在河南新郑,隶属郑州管辖。新郑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拥有8000年的裴李岗文化、5000年的黄帝文化和2700年的郑韩文化。中华人文始祖——轩辕黄帝,出生在新郑,并在此一统天下,播撒文明,掀开了中华文明的历史篇章,新郑由此被誉为黄帝故里、中华第一古都。 新郑是一座文化灿烂的名城,这里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春秋名相子产、战国思想家韩非、战国著名水利家郑国、汉代军事家张良、唐代著名大诗人白居易、宋代建筑学鼻祖李诫、元代天文学家许衡、明代政治红人高拱等历史名人,流芳千苦,光耀史册。裴李岗文化遗址、黄帝故里、东周车马坑、郑韩故城等名胜古迹,星罗棋布,熠熠生辉,每年都有大批的海内外炎黄子孙,慕名而来,寻根拜祖。苏筱从小就是在这些字眼的熏陶下长大的,伴随着这些字眼更生动更让苏筱印象深刻的却是爸爸经常夹在手指间烟雾缭绕的喜梅以及后来黄金叶,或是偶尔扔在桌上不舍得抽的金芒果,是逢年过节亲戚带来的浓郁的“好想你”的红枣茶或是“好想你”枣片。 2007年10月,为加快郑州国际航空枢纽建设,河南省委、省政府批准设立郑州航空港区。2010年10月24日,经国家批准正式设立郑州新郑综合保税区。2011年4月,根据中央编办批复精神,经河南省委、省政府批准设立郑州新郑综合保税区(郑州航空港区)管理委员会,为省政府派出机构。2012年11月17日,国家批准《中原经济区规划》,提出以郑州航空港为主体,以综合保税区和关联产业园区为载体,以综合交通枢纽为依托,以发展航空货运为突破口,建设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2013年3月7日,国家批准《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发展规划(2013-2025年)》,标志着全国首个航空港经济发展先行区正式起航。政府批准设立的“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规划面积415平方公里,定位于:国际航空物流中心、以航空经济为引领的现代产业基地、中国内陆地区对外开放重要门户、现代航空都市、中国中原经济区核心增长极。实验区位于郑州市东南方向25公里,规划批复面积415平方公里,是集航空、高铁、城际铁路、地铁、高速公路于一体,可实现“铁、公、机”无缝衔接的综合枢纽。 作为国家批准的第一个以航空经济为引领的国家级新区与中原经济区的核心增长极,将通过政策创新、体制创新与模式创新,积极承接国内外产业转移,大力发展航空物流、航空偏好型高端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力争建设成为一座联通全球,生态宜居、智慧创新的现代航空大都市。从空间布局上,将以空港为核心,两翼展开三大功能布局,整体构建“一核领三区、两廊系三心、两轴连三环”的城市空间结构。一核领三区,即:以空港为发展极核,围绕机场形成空港核心区。以轴线辐射周边形成北、东、南三区。两廊系三心,即:依托南水北调和小清河打造两条滨水景观廊道,形成实验区“X”形生态景观骨架。同时结合城市功能形成三大城市中心,即:北区公共文化航空商务中心、南区生产性服务中心、东区航空会展交易中心。两轴连三环,即:依托新G107、迎宾大道打造城市发展轴带,形成实验区十字形城市发展主轴。同时结合骨干路网体系形成机场功能环、城市核心环、拓展协调环的三环骨架。 苏筱的老家就在港区规划空间布局东南片区的边角上。2015年作为航空港实验区项目建设年,党工委、管委会为进一步加快重点项目建设进度,同时破解航空港实验区产业在先、城市滞后,城市承载力不足的问题,成立航空港实验区重大项目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并按照概念性总体规划功能分区,设立了空港、双鹤湖、会展物流、古城等四大片区组团,成立建设指挥部。每个片区由管委会一名班子成员牵头,一名县级干部全职负责,加强项目协调推进力度,以“四轮驱动”加快航空港实验区城市建设与产业集聚。在政府整体工作计划的前提下,摆在百姓面前的便是两个冰冷无情的字:拆迁。 拆迁是把经城市规划、土地管理机关批准,将原土地合法使用者及房屋合法使用者及房屋合法使用者迁到其他地方安置,并拆除清理原有建筑或其他防碍项目实施的地上物,为新的建设项目施工创造条件。“拆”,是指将土地上原有的建筑物或其他必须拆除物拆除;“迁”,是指对原土地使用者的暂时或永久迁移。可对生活在这里过的几代人来说,“拆”和“迁”的意义远不止这些。对老一辈的人来说,拆的是他们辛苦一辈子的劳动成果和引以为豪的家,迁的是原有旧的生活方式的抛弃和新的生活方式的养成。对于年轻的一辈来说,拆的是他们永远无法追溯的成长的岁月烙印,迁的是内心深处永远无法再被温暖的记忆。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胡马依北风,狐死必首丘,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可一旦拆迁,这里将是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年前大部分人都忙着收尾工作过年,都没什么心思工作。苏筱那天听到妈妈说老家要拆迁,内心便泛起一种熟悉的苦涩,这种苦涩在她的心里已经慢慢地集聚酝酿了二十多年了,苏筱以为这个苦涩已经变得太熟悉甚至麻木了,而不会再在内心翻腾起什么让自己心有酸楚的浪花了。可这几天,这个苦涩重新在心里泛起并逐渐升腾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这种煎熬苏筱一时也说不清楚,像是自己身上的皮肤被人要硬生生地撕去似的,像是刚满月的孩子在嗷嗷待哺时被家人强迫着断奶似的,像是一个沉睡的人被人强迫着拽醒……苏筱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诠释内心的这种感觉,也不愿意找到那个合适的词语来诠释自己。苏筱知道如果有些回忆和地方再不去触碰,可能将来再也没有机会去触碰了。 苏筱在这种心情下没法继续在办公室里待着,感觉座椅上面全是图钉,根本坐不下去。于是苏筱请好了假,买了月底1月31号早上回郑州的火车票。这几年动车高铁的发展似乎从时间上缩短了空间的距离,拉近了感情上的互动。苏筱买的是早上从上海出发的动车,大概历经7个小时就能到郑州,再转车经过2个小时的路程,下午五点前就能到家。苏筱在火车上坐定,最近堵在心里的气稍微舒缓了些。 苏筱想起了唐代韦庄的那首《菩萨蛮.人人尽到江南好》:”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唐代温庭筠的那首《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皇甫松的那首《梦江南》:“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白居易,字乐天,出生于河南新郑。他的那首《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苏筱从小便耳熟能诵这些诗词。也许正是这些诗词的熏染,让苏筱从小就向往江南,向往江南的绯雨绵绵满阡陌,向往江南的芦苇飘香迟人归,向往江南的波上泛舟伴清风。戴望舒的那首《雨巷》更是让曾经怀着一颗少女情怀的苏筱对江南的小巷充满了向往,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做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寒漠、凄清,又惆怅。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的,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苏筱曾经沉醉在这些文字里,想象着自己成为那个有着丁香愁怨的姑娘。也许正是内心的这些情结让苏筱选择大学毕业后来到了上海这座城市,可以更接近感受江南的文化。 火车沿着铁轨在不停地向家乡前进,过了一站又一站,眼前的风景换了一幕又一幕,苏筱那颗稍微舒服了点的心又揪了起来,不知道是否是近乡情怯的小情绪又让苏筱的眉心凝重了些。苏筱想到了唐代宋之问的那首《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苏筱到达郑州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中午。随着乌泱泱的人群出了火车站,走在火车站的广场上,苏筱抬头看了下郑州的天空,灰蒙蒙的,把太阳的光芒几乎都淹没了。郑州的PM2.5污染指数的排名在全国已经名列前茅,这几年郑州人民调侃自己头顶上的天空以及脚下的马路的段子绝对不亚于帝都的人民。 苏筱走到公交站,等待搭车前往新的汽车南站万客来的公交车。坐上公交车不久,汽车便颠簸着向前开动了,没开出多久,果然应验了郑州人民自称“第一堵城”的称号,堵在了半路上。 这几年郑州的发展是翻天覆地的,到处都在修路,郑州简直是个大工地,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一旦起风,沙土伴随残叶便在空中起舞飘荡,有时便会迷离了人的眼睛,便看不到人心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应该是一个渐进的缓和的过程,而如果这个过程是过于激进的猛烈的,那这个推动事物发生根本变革,引起事物从旧质变为新质的飞跃活动就是革命。革命是一种实现社会变革的历史过程。毛爷爷他老人家曾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当然,我们现在处于改革开放的新中国,我们都是无产阶级,社会变革也称不上革命。以前都是毫无权力的底层贫苦大众革统治阶级的命,发生暴动推进社会进步,可现在呢?所有的变革都是掌权的人推动的,难道他们还想革了自己的命不成?!只是社会变革过于激进和猛烈,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任何苦楚都最终会由老百姓来承受。 苏筱拉着行李箱跨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正在房间里看电视,听到动静从屋里迎了出来。妈妈不在家,爸爸说今天礼拜天,妈妈去教堂做礼拜了,中午本来就该回来的,下午有个新讲师来这边的教堂给他们讲道,中午就留在教堂里吃饭了,要到晚饭的时候才能回来。苏筱陪着爸爸看了会儿电视,闲聊了几句就走出了房间。 苏筱走到院子里,从有些斑驳渍痕的屋墙上看到岁月的痕迹,这个房子是92年建盖的,距今已经有20多年了,当时可算得上村里数得上的二层小楼房了,可现在随着村里楼房的一座座新建,这个房子显得破落了很多,这反而从另一层面显现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在原来这个宅基地上的茅草房里,苏筱度过的童年记忆已经随着拆掉的茅草一样模糊了。谁也无法阻挡时代的车轮沿着历史的车辙向前滚,我们只能顺势而为。 在这个房子建成之前,苏筱还住在土墙茅草屋的时候,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就已经笔直地矗立在那里了,只是苏筱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样子了,似乎这棵老槐树是新房建成之时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现在看过去,这个老槐树的枝条看上去有些稀疏,也许是冬天的缘故,树上的叶子都已经飘落了,只剩下曲折的干树枝。小时候,苏筱总觉得这棵树是有灵性的,守护着这个院子,守护着这个家。而如今苏筱内心的失落便是不知道这棵老槐树还能在这片土地上矗立多久,守护这个院子多久。院子里除了这棵老槐树,还有四棵树,一棵香椿树,一株杏树,一株樱桃,还有一株石榴树。香椿和杏树的年岁长些,而樱桃和石榴树是苏筱上大学之后,苏筱的哥哥结婚后大约过了两年的光景,苏筱的嫂子从其他地方移植过来的树苗,如果十多年过去了,妈妈说每年都结很多樱桃和石榴,只是今年结的好些,第二年收成就稍微差些罢了。只是这么多年这些樱桃和石榴,苏筱从来没尝到过,因为家里的小朋友太多,留不到过年就吃完了。就连那颗杏树,苏筱也从来没有吃到过它结的果子。因为苏筱一般回家不是十一就是过年,时间上总有缺失。 苏筱顺着家里的楼梯到了楼上,登高望远。苏筱望见了几百米之外,儿时那里是麦场和坟场,现在那里是回忆和怀念。苏筱走下楼,想走近回忆里,出了家门。这几百米的距离,苏筱走得特别慢,似乎心里面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曾经的回忆,也许是不知道今后还有多少机会走进它,所以这次特别珍之重之。 走出家门不远,原来是田地的地方,现在都盖成了房子。原来是一片片的麦场,农业机械化后,大家都不太需要这个麦场用来晒粮了,后来就都栽上了树苗,这些小树苗如今都长成了小树林了。再往前走,苏筱走到了自家的麦场,小时候收麦的季节,苏筱晚上就负责看护麦场上收的庄稼,到了深夜,陪着苏筱的只有家里的那只大黄狗。麦场临时搭建了个安棚,晚上苏筱就睡在里面,那时的岁月好像特别恬静,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生活以及大自然赋予生命的权利。可是这种恬静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无影无踪,苏筱在自己的生活中至今再也没有找回来。 苏筱驻足在这个麦场,不想挪动脚步,想待在回忆里。麦场上原来也有一分地,种了些东西,记忆中种过花生、豆角,还种过几株向日葵。苏筱至今还记得当时向日葵长熟后摘下来拿着嗑的香甜。苏筱还记得这个麦场发生过一次火灾,而放火的人居然是苏筱的小学同学,苏筱还因此得知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事情的起因是那个小学同学放学后顽皮,在苏筱家的麦场里边挖了个坑烤东西吃,结果后来把苏筱家的麦秆垛点着了,事情闹大了,苏筱的这个同学被现场逮到了,同学的爸爸来见苏筱的爸爸赔不是,说了这个同学原来不是亲生儿子,因为家里养不起才被他们抱养来的,而这个同学又从小都不好管教,特别调皮。苏筱的爸爸了解了情况后,考虑到当时也买了财产险,这件事便作罢了没有追究。 苏筱家的麦场是紧挨着坟场的。翻爬过一个小土坡,来到坡顶就能一览坟场的概貌,这个坟场并不大。坟场里种着很多树,地上也长满了各种杂草,现在在冬天,所以除了松柏是绿色的,其他都是干瘪的灰色。有一年逢十一国庆假日,苏筱从上海回来,来到了这里,看到满山坡的野菊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满眼的黄色是那么地明亮动人。坟场里秋天是满山坡的野菊花,冬天下雪的时候便是此起彼伏的皑皑白雪。阳光照耀在坟场里,无论是金灿灿的野菊花,还是银亮亮的冬雪,都是那么祥和静谧,即使有轻风吹过,似乎也不能拨动时间的指针。 在坟场这里,更多的记忆是小时候苏筱爸爸逢年过节带着她来祭拜,以及夏天的时候趁蝉都已爬出了地洞,爬上了树干,来捉蝉蛹的快乐。小时候每年夏天接近夜深的时候,爸爸经常带着苏筱来这里捉从地下爬出来的蝉蛹。苏筱负责拿着手电筒,爸爸拿着竹竿把已经爬得很高的知了触碰下来。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捉上半斤蝉蛹,回到家把知了装在一个大瓶里盖上布,不让蝉蛹感光,这样他们就不会蜕皮变成知了。第二天早上,妈妈便会把知了煮熟,然后蜕皮拌上面粉,在锅里用热油烹炒,稍后一道香喷喷的高蛋白的营养大餐就出炉了。这是苏筱夏天早上最喜欢的美食了。可是有一次出了点意外,把苏筱吓得半死。当时的情况是苏筱爸爸拿着竹竿在前边走,苏筱在后面跟着,路过一个新挖好的坟坑。苏筱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掉进了坟坑里。苏筱以为是被鬼拉住了脚,拉进了坟坑里,顿时哇哇大哭起来。苏筱爸爸回头看到苏筱,以为是苏筱是摔疼了,连忙安慰起苏筱。可苏筱还是止不住大哭,苏筱当时心里害怕极了,直到爸爸把竹竿递到苏筱手上,让她拽着竹竿爬出坟坑,苏筱才稍微缓过神来。苏筱现在回想来才觉得小时候的认知是那么好笑。 出了坟场,南边就是庄稼地,现在都种着小麦。苏筱看着这块土地,除了有风偶尔吹掠过响在耳边的“呼呼”声,这片土地看上去那么地深沉宁静。苏筱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每次回家都会来这里走走看看这块庄稼地。庄稼地头有一个上百年的老松柏,每一棵老树都是一个地方的守护神,负责守护它身下的这块土地。记忆中,苏筱曾在这个老松柏这里拍过两张照片,一次是苏筱妈妈抱着她,在这里拍了第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后来因为苏筱家拆房子盖新家的时候弄丢了。第二张照片是后来苏筱上小学的时候和两个小姐妹一起在这个松柏下拍的,这个照片至今还保留在相册里。苏筱很喜欢盯着这块厚重的土地看,似乎看久了,苏筱就能把这块土地装在心里,这样心里才踏实,离开了家乡,才有独自生活在异乡的勇气。妈妈总说苏筱是一个不恋家的女孩子,从来都不想家,心像男孩子一样大。苏筱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不是人们嘴上常所说的乡愁。苏筱猛然想起电影《夜奔》中的情节,曾经有人写了一篇影评,里面是这样说的:少东曾说:“也许我回来,是为了在家乡埋一滴眼泪,好让我这一生,也有乡愁。” 可是在我看来,他的这次回国,不只是要埋藏前世的乡愁,更是为了寻觅一段今生的真情挚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北方的小年。传说灶王爷在腊月二十三这天要去天庭做述职报告,将向玉皇大帝报告家家户户这一整年的善行恶行,玉皇大帝将根据汇报来的情况决定下一年对他们进行奖励还是处罚,是让他们过得丰衣足食还是穷困潦倒。所以家家户户在这天晚上一定要准备灶糖来贿赂灶王爷,好让他去做述职报告的时候多说点甜言蜜语,来年生活得甜甜蜜蜜。祭灶日这天傍晚,饭前院子里想起了鞭炮声,这是鞭炮在送灶王爷去天庭呢!苏筱家这边的习俗是放了鞭炮才能吃饭的,苏筱的妈妈弄了烙馍卷着灶糖吃,除了灶糖外还要吃面条,取长长久久之意。吃过晚饭,妈妈和她的那些基督教信徒们跳广场舞去了,爸爸看了会儿电视就出去找人打牌去了。 苏筱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会儿就关上了家门,走了出去。在月光的照亮下,苏筱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李征所在的村子,来到了李征的家门前,突然看到李征家的大门敞开着,院里有灯光透着亮。苏筱的一颗心马上揪起来了:“难道李征的家人回来了?那李征回来了没有呢?他此刻在不在家呢?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呢……”一连串的问题一下子涌上了苏筱的脑子里,这些问题绊住了苏筱的脚,让苏筱无法挪动半步。苏筱就伫立在那里,像这十几年无数次的往昔那样。 苏筱第一次伫立在这里,是十六年前刚读大学第一年,大学放寒假回来的时候。苏筱忐忑地买了票回来,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跨越之后,却发现最难跨越的却是这最后一步。苏筱当时也像现在一样看到了李征家里院子透出来的光,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望着光直到腿脚都站麻了。叩门进去当然容易,可进去之后呢?要说什么呢?说完之后呢?如无意外,李征当时应该读高三了吧,这接下来的半年应该是高考前的最重要的半年了。苏筱不记得之后在李征家门口徘徊了多少个晚上,这些年一直都没能叩开李征的家门。正应了《 左传·曹刿论战》中关于勇气的论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知识学完了是为了运用的,如果知道知识的精髓而不能运用,这知识便是死的。大道理世人也许都懂,可真正做到的毕竟只是少数。苏筱为自己的行为找着各种借口。 在苏筱读大二寒假回来的时候,苏筱妈妈告诉苏筱她隔壁邻居的发小苏萍已经订婚了,过完年就要结婚了。苏萍、苏莹和苏筱是小学时最好的三姐妹了,可上初中之后关系就疏远了。后来,苏筱读了高中接着读大学,而苏萍和苏莹读完初中就结束了学业,进入社会打工了。苏萍和苏莹都比苏筱长一岁,如果没有继续读书,现在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的。对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农村女孩子来说,结婚嫁人才能找到一辈子的依靠。对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农村男孩子来说,娶妻生子才是他们对世人的唯一交代。虽然是人之常情,可苏筱听到这个消息,害怕、猜疑甚至恐惧,这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让苏筱的神经颇受煎熬。苏筱不敢再叩开李征的家门,她内心害怕会获知一个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情形。内心对未知的恐惧往往是人最大的敌人,它会让人懦弱,白白糟蹋很多唾手可得的大好机会。苏筱已经错过了很多机会,直到李征家的那个院子里很多年都没有透出那股温暖的光。苏筱的内心像那没有透出光的院子一样处于黑暗之中。但不管是否能再看到那束光,苏筱每年只要回来还是会找各种借口到这边转一圈,看一看。 苏筱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句类似心灵鸡汤的话:过错是一时的遗憾,错过是一世的遗憾。这句话却成了此刻站在黑暗里的苏筱最扎心的一句话。苏筱内心很清楚,如果她还是一味地逃避、懦弱下去,她将与这个院子里的人永远不会再有联系。苏筱打算走出黑暗,走到灯光下。突然,听到“咯吱”一声,李征家的大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男人抬头看到了正走过来的苏筱,愣了一会儿神,确信苏筱是朝着他这边走过来的,然后开口问了句:“闺女,有事儿?”苏筱原以为是李征的父亲,可苏筱上小学的时候见过李征的父亲,确信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李征的父亲。可苏筱内心清楚不管他是不是李征的父亲,她的目的是来找人的,必须得问出口:“请问,李征在家吗?” “李征?你问的是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吧?他们家早搬走了。” 虽然是早就心知肚明,可苏筱还是期望能够有些回旋的机会,这个眼前的男人三言两语就让苏筱那不堪一击的梦彻底粉碎了。苏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走回家就躺床上睡了,苏筱不想给自己做任何思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