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世家贵胄分为三等,一等开国功臣,二等达官贵人,三等富甲商贾。一等是历大轩开国伊始,两朝世家;二等乃是科考中举,军功卓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三等则是京城富贾大户,从商为业。 苏家将门当属一等世家,又因府上有位当朝皇帝的亲姑姑,属世家中的翘楚。老太君素来不喜大操大办,府上搭台子看场大戏,与旧友叙叙旧事,看着小辈们长大成人,便也知足了。 镇国将军府朱漆高门大开,来往宾客皆是接帖受邀之人,多是老太君许久未见的旧友,少许小辈乃是与将门两位将军关系颇好才会受邀。 将府门外立着两位年轻人,左边那位气定神闲,丹凤眼好似暗藏桃花绽放,宝蓝云袖宽襟锦服衬那是一个身长玉立,发丝仅用一条帛带绾成团髻,其余随意垂在身后,潇洒恣意。 右边那位则是一活脱脱的谪仙公子,乌发尽束与玉冠,琼鼻高挺,瞳窝深邃,长睫下美目摄魂,一颦一笑皆是异域风情。怀中抱着一精致木盒,然这木盒过大,掩过她半面容颜。 “我为甚要穿成这样?”不仅要扮成男人,还要抱着这么大的盒子。 福亦临侧过身,抬手替白纾姮正正玉冠,第二十一次回答道:“因为今儿人多,太惹眼不成。进府你就老实吃饭,少走动。行了,走吧。” 白纾姮抱着木盒,稳步随在师兄身后,瞧瞧师兄所穿衣衫,再瞧瞧自己的粗布衣衫,扮男人便罢了,为何自己好似个随行的药童?不过参加寿宴,点头微笑吃东西就好,宗旨是不引人注目,不横生事端。 门前迎宾的小厮查过他二人请帖,接过白纾姮怀里所抱木盒匆匆退下。 府内宾客熙攘,或凭栏望湖,或谈天说地,丫鬟小厮手端菜品一排排朝着湖心亭而去,老太君所座的主桌设在湖心亭,湖心亭左右长廊各设两桌。对面岸上高台搭起,此次寿宴长辈居多,梨园戏曲必不可少。 福亦临和白纾姮择了湖心亭左长廊设的第二桌,这是将府寿宴,他二人并没甚上前凑热闹的意思。 白纾姮盯着果盘里的柑橘吞口水,欲伸手去拿,却被福亦临一扇子敲在手背上。她捂着手背,扁嘴委屈道:“我就吃一个,又不会有人瞧见。”左右宾客大半散在长廊观园赏湖,入座只有寥寥几人。 福亦临扇骨一下一下落在掌心,“师尊以前因此事打你不下数百次,不长长记性。你啊,就该回炉重造,收收性子。” “也不知是谁将师尊酿的琼花浆都偷喝了,还被师尊关了十日禁闭。”她也不甘示弱,翻师兄旧账真是信手拈来。 “咳咳,那是师兄拿来入药所用。” “以酒入药啊。” 福亦临作势举起扇子欲敲她的头,白纾姮连忙举手护住,师兄总喜欢敲她的头,她一度怀疑自己脑筋不灵光是被他敲坏的。 澜溪苑前院恰好尽看长廊风光,方才席上师兄妹你来我往的斗嘴尽收在老太君眼底。苏澄瑛一旁搀扶老太君,闻祖母一声叹息,问道:“祖母今日大寿,因何叹气?” 老太君抚着苏澄瑛的手,徐徐说道:“祖母老了,这唯一的愿望便是你大哥能早些成家,你也能有个好归宿。若是你祖父与你爹能见见这未来的孙媳,不知会有多高兴。” “祖母,您真以为我大哥能...”苏澄瑛话说七分,却见祖母稳稳颔首。 老太君知孙女心中疑惑,眺望长廊,缓缓说道:“这儿孙自有儿孙福,祖母能做的,不过是在列祖列宗前为将门求愿罢了。” 管家从将府外厅疾步来到老太君面前禀报道:“禀老太君,大小姐,玄淳禅师已到。” 长廊上散游的宾客尽数入席,湖心亭中央的长方主桌,老太君座居首位,右侧一边乃是自归远寺前来的玄淳方丈及座下三位僧徒,左侧尽是老太君看着欢喜的小辈。 白纾姮坐在左侧最后一处座位,与左侧最前一位的苏澄扬之间隔着苏澄瑛与福亦临。适才她与师兄是被“赶”到这主桌来,她右手还有一空位,也不知是设与谁坐的。 许是为了归远寺前来的僧人,主桌上的菜品尽是清淡素菜。她在最后一座瞄着邻桌上的蹄膀,舔舔嘴唇,咽咽口水,苏澄扬在最前一座琢磨着过会儿退席,为自己昨日态度不好向她认错道歉,大舅子说的对,他得去与她多说话,至少不能让她见自己就往后退。 倏地,一抹淡青衣色出现在白纾姮瞄蹄髈的视线之中,温润音色满是歉意,“侄孙来迟,还望姑祖母谅解。祝姑祖母天伦永享,万寿无疆。” 老太君见小辈来齐,满意道:“无妨无妨,昭覃侄孙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瑛儿,你去末位坐。” 苏澄瑛得令刚要起身换位置,李昭覃连忙阻拦道:“不必劳动瑛将军,姑祖母,是侄孙来迟,既然大家已落座,侄孙坐在最末也是应当。” 白纾姮见李昭覃落坐右侧空位,才倏然晃过神,原来他与自己说初十有事竟是赴将门寿宴。 苏澄瑛心觉愧对大哥,本是自己先于大哥落坐,而后才将福亦临与白纾姮请上来,她未预料李昭覃会来迟,更未预料到他会愿意坐在末座。 玄淳禅师注意对面中间两位年轻人已久,一位似世外高人,玩世不羁,另一位单凭面貌应是北藏人,然那容貌乃凡人所不能及。玄淳暮鼓晨钟,修行数十年,第一眼见这二人就觉有特别之处。 “阿弥陀佛,老衲与晗德公主一别二十年,公主依旧神采如初,老衲真是倍感欣慰。”玄淳右掌端与身前,思虑颇多。 老太君感慨笑道:“是啊!二十年了,也只禅师现今还称老身公主,这些孩子,祖母老太君这般叫着,给老身叫的不服老都不行。” 玄淳托掌应道:“老衲自十五岁起唤您公主,如今是想改也改不得了。” 正值老太君与玄淳叙谈之际,白纾姮盯着面前的笋片与藕片,轻轻摇头,叹自己真没出家的本事,余光扫到邻桌的蹄髈...只剩几片肉了。 “你先吃些垫一垫,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蹄髈吃。”李昭覃仅用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着。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蹄髈?“因你总在瞄邻桌的菜品。”李昭覃又在她耳边满含笑意轻声道。 这次换她略带惊讶地看着李昭覃,娇憨模样甚是惹人注目,惹得对面三位小僧不知将目光放在何处。 他们在说甚?为什么她要那样看着褚襄王?苏澄扬尚不明这种异样的感觉叫做吃醋,只觉食不下咽,一阵阵酸涩涌上心间,令他极其不舒服。尤其是褚襄王看她的眼神,他不喜欢别的男人那样看她,非常不喜欢。 苏澄瑛也觉出某些不对劲,有胳膊肘怼了几下福亦临,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你大哥危机意识不强所致。”福亦临言简意赅,极其明了,反正自己是提醒过了,被某位大少爷当耳边风又能赖谁? 苏澄瑛担当起传话的责任,尽力压低声音道:“咳咳,大哥,大舅子说你危机意识不强。” 是,他已经知晓了!与生俱来的从容不迫开始摇摇欲坠,有人正在威胁他的地位,令他岌岌可危。将军素有对策,他需要一个沙盘,一张作战地图,分析敌情...不不不!这不是战场,不是在打仗... “孙儿?孙儿?”老太君连唤几声才将脑中一片混沌的苏澄扬叫回神, 苏澄扬调整思绪,忙迭回道:“祖母,何事吩咐?” 老太君知苏澄扬为何魂不守舍,因地点场合也不好多说甚,只得转头对玄淳禅师道:“我这孙儿,从女姜回来便时常魂不守舍。您说说,这别人二十岁怕是连孩子都当街跑了,老身这当曾祖的心哦,也不知何时能圆上。禅师,您不妨给看看,我孙儿这姻缘它...” 玄淳截过老太君的话,笑道:“善哉善哉,有道是姻缘自有天定,龙扬将军为国征战多年,上天定不会薄待将军,公主不必操之过急。” 百无聊了的白纾姮试图将碗里的笋片用筷子戳成藕片,嗯?这里怎么会有狐族遗留的气息?她循着气息抬头,竟察觉这气息居然萦绕在对面小僧的身上! 福亦临若无其事的低声问道:“察觉到了?” 白纾姮点点头,这是邕墨的气息没错,自己万万不能打草惊蛇。她需得找个托词进这座皇家寺庙,并且还能入到这位小僧的禅房。 “澄瑛,澄瑛。”白纾姮越过师兄小声唤着。 苏澄瑛转头望着未来大嫂,端起极为亲切的笑容。 白纾姮樱唇一张一合,手势配上口型:我们换一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