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别玉郎”临近戏尾,戏中狐妖终被薄情郎辜负,戏腔婉转空灵,唱词满是悲欢离合。宾客会在茅山道士收服了掳走书生妻儿的狐妖时鼓掌叫绝,亦会在狐妖临终诉说衷肠时潸然泪下。 白纾姮安静的看完这出戏的结尾,任谁也不知她在思虑甚。委实她随不得宾客在狐妖被收伏时鼓掌大笑,也随不得宾客在狐妖说遗言时泣不成声,只得安安静静。 凡人笔下写出的狐狸精大多数皆是在树林里崴了脚,遇上穷困书生,而这书生必定是要上京赶考。或是狐狸精渡劫时幸遭凡人所救,甘愿嫁给凡人为妻,为其生儿育女。 然这两出好戏,自己这只实打实的九尾狐一个也没摊上。戏本子只是戏本子,当真是信不得的。委实是她不愿去树林崴什么脚,跌在地上沾满身泥巴;再者渡劫时若旁边站个凡人,她倒不打紧,一道天雷给凡人劈死了,岂不成了自己的罪过? 一曲戏罢,老太君乏累至极,直接回澜溪苑补眠。苏门两兄妹尽地主之谊送走宾客,她与师兄也并不多待,左右师兄还有医馆需要赚银子,她还得回驿馆早些休息,明日辰时起床...哎呀!想想都是负担。 “小师妹,狐狸精为甚总在树林崴脚?”出了将府的朱漆高门,福亦临打趣一语问向白纾姮。 白纾姮歪着头思索片刻,倩然笑道:“许是...闲的慌吧。”若非是没事闲的,谁会去深山老林去崴脚沾一身泥巴? 福亦临用扇骨敲敲小师妹的脑袋,大笑几声,本以为由狐狸精回答这个问题最是权威,然答案却是那么...扯。 “大哥,回去吧。”宾客送尽,苏澄瑛唤着方才望着师兄妹二人背影失神的大哥。 是,是该回去了,他却不愿回自己空冷的武仁轩。是,他在想她,想她的音容笑貌,即便是刚刚分离,她的背影还在他的视线之内。 “嗯,回去吧。”他恋恋不舍的将视线抽回,转身进府。 朱漆高门被家丁缓缓掩上,拖门声沉重,吱呀作响。这将军府只翻修过两次,一是苏狄成婚前,建府开衙;二是苏傲成婚前,整修府邸。三呢?尚待努力。 皇家围场乃是开国皇帝于地图上圈出的一处丘陵林场,位于长安西郊地带,视野开阔,林间空气极为清新畅意。 辰时起床是个甚滋味儿?马车里晃晃悠悠的狐狸精困的上下眼皮打架,她猛地摇晃脑袋,然后用手拍拍两颊,口号在心里喊得响亮:一二!嘿咻!打起精神!保持清醒! 马车外,苏门调了五十铁骑随行护卫,王府侍卫只抽调二十人,左右这皇家围场定时会有卫兵巡查,不会有人伺机潜伏。单和秋与苏澄瑛以防被上级听到唠闲嗑,慢悠悠跟在马车左侧。 单和秋骑着高头大马,一想昨日未去将门寿宴,满腹遗憾道:“唉,老太君的寿辰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吃。” 苏澄瑛一旁齐头并驾,笑着反问道:“给你请帖了,你去不得赖谁?” “我爹有个远方亲戚的儿子突发恶疾,他老人家非要拉着我去探视。幸好老太君知我爹杞人忧天的脾性...瑛姐姐,你可知那远方亲戚,远方到何种程度,唉,我真是愈发佩服我那老爹了...”单和秋说完对老爹的一顿“感慨”,转而言道:“不过,那人模样真是可怕,一夜之间,骨瘦形销,就剩层皮贴在骨头上了。” “许是什么浪荡徒子,宁愿牡丹花下死,怨不得谁。”女将军与一群荤段子常挂嘴边的大老爷们交道打久了,说荤话也成了家常便饭。 单和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口吻,“奇就奇在此处,我原以为也是如此,但听我爹说那男子一度想瞒着父母上山当和尚,偷跑了几回都未成功。这不,三日前偷跑进归远寺,被抓回家一顿毒打,打完便开始疯疯癫癫,然后两腿一蹬,躺床上了。” 苏澄瑛亦是不解,问道:“那人父母何不同意让他上山出家?” “是啊,我爹也是如此问的。那人母亲顿时哀嚎一句‘我可就这一个儿子啊!’,给我爹和我吓一大跳。” 马车内的人儿本是昏昏而睡,被马车外惟妙惟肖的哀嚎惊得瞬间清醒。方才单和秋讲的事她听了个大概,怎的那人还疯疯癫癫了? 白纾姮撩开马车左侧的挡帘,问道:“疯疯癫癫?怎个疯癫模样?” 单和秋见仙女也稀罕听这些异事,许是那人真被鬼邪附体,“听他爹娘说,刚被抓回家那会儿,嘴里总念着‘我要成仙’‘仙来渡我’之类的,然后一夜之间,病倒在床,瘦骨嶙峋。” 莫不是邕墨恢复些灵力达到可惑人心神的地步了?可昆仑明明削去她全部灵力,即便是吸些香火气与一点点阳气也不至于如此地步啊。她放下挡帘冥思苦想,然她脑筋的确不灵光,想不出个因为所以。 还是尽快将她收伏,押回昆仑,免得祸乱人间,再给狐族招些无妄之灾。 半个时辰后,人马停在围场林前的空旷地带。白纾姮欢欢喜喜的一头钻进树林里,狐狸精对于山野树林那是相当想念,闻闻这树林间的清香,听听几只鸟雀叫,站在林间深呼吸,似要将浊气都吐个干净,换些新鲜气息。 再然后...她对手上的一弯大弓和倚在树下的一篓箭矢开始了深思。狐狸精见着树林兴奋过度,一溜烟儿钻进了围场,连如何开弓都未请教过。现在...八成...貌似...他们还在...往此处来的路上。 嘎——嘎——乌鸦知她不会开弓,安然飞过。 没开过弓,还没见过别人开弓么?左右自己力气大,拉开弓弦不成问题。她有模有样的将箭矢架在弓弦上,顿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人,英毅凛然,那是她第一次见道他在角斗场上射箭,百步穿杨,直中靶心。 生气,她气自己做什么都受到他的影响,连射箭都只能循着他的样子。罢了,她将弓箭搁在一旁,矮身坐在一方土堆上。 方才脑海中浮现的英毅凛然的男人突然出现,站在她身旁问道:“你坐在这里作甚?” 白纾姮从土堆上站起身,拍落身后的土,望向俊颜的美眸中满是奇怪,直接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苏澄扬听她直白一语,稍显窘迫,“围场太大,我怕你走丢了。” 白纾姮径直越过他身侧,弯腰拾起地上的大弓和箭矢,更直白的问道:“你一直跟着我?” 苏澄扬被问得更窘迫,俊颜掠红,支吾道:“是...不是...我只是怕你走丢了。” 她并未注意到他的窘迫,重新架起弓箭,平静道:“没事,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走不丢。” “我今日不忙,还有皇上方才急召褚襄王殿下入宫,他说今日失陪,日后定会补偿与你。”苏澄扬自小君子风骨颇重,便是再不愿意传达的话,他也不会差半个字。 嗖——第一只箭射入树干,方才嘲笑她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到另一棵树上。 “哦。昨日他也是匆匆入宫,听说你们大轩的皇帝病了?”白纾姮抽出第二根箭矢架在弓弦上,左右周围就他们二人,总归要说话,不至于气氛尴尬。 本因褚襄王要他带话而存的半腹酸涩,皆因她闲碎一问烟消云散。可他实在太不善言辞,只回了个“嗯”。委实是苏澄扬想多听她说话,听她声音柔柔绵绵的,他心里欢喜高兴。 嗖——第二只箭射入另一棵树的树干,乌鸦索性不换树了,直接跃到了更高的树枝上,然后又“嘎——嘎——”叫了两声。 英毅俊朗的男人杵在她身旁干着急,他想上前去帮帮她,可又怕坏了礼数。教她射箭开弓小事一桩,难的是手把手教,若是握双皙白柔荑射箭,他怕自己会心猿意马,肖想些只梦里会出现的画面。 不远处的草丛里,蹲着一群替苏澄扬干着急的人。围场狩猎甚的并不重要,如此好戏,看的围观群众满是着急。 “大哥,他究竟在想些甚?”苏澄瑛头上插着两根树枝做伪装,俗话说孪生子心意相通,许是自己与大哥是个特例,大哥的心思,猜不透,弄不懂。 单和秋系了草环戴在头上,文绉绉回道:“此乃发乎情,止乎礼。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 “去一边儿去,小孩不大,懂得不少。教射箭拉弓便不可为了?” “非也非也。师父是想手把手教,却又怕被仙女当成登徒子,弄巧成拙。我这师父,想得太多,要是我...哎,瑛姐姐,你去哪儿?” 苏澄瑛拔下头上插的两根树枝掰折,忿忿扔于地上,“我去教,我一女的总称不上登徒子。难不成让我大嫂被一只乌鸦欺负?” 女的?单和秋盯着苏澄瑛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他想起自己九岁那年初见苏澄瑛时,出于礼数唤声“哥哥好”,然后...乌眼青三天未消。